< 盛子潮>
应先生走了,先生走得太匆忙,来不及和我打声招呼,听水涌兄转述,先生临走前说:我一生很不成功,但我感谢上苍给我的这一份探索的事业,感谢我的家人、朋友,尤其是我的学生。作为学生的我,听到先生的话落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我看见坑里有我的悔恨,有我永远的痛。
久违的泪水慢慢溢出眼眶,这是一个50多岁男人铅一样的泪水,婆娑泪眼中的那个年代有点模糊。
1982年,我从一所小城的大学考研投奔到先生门下,先生家的客厅成为我心灵的栖息地。先生在客厅为我和师兄以建授业解道,一年后加上师妹李清,师弟朱二,后来先生的先生芮老师也像学生一样听课,每到结束时,芮老师会问一句:结束了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孩子般地叫嚷:喝酒,喝酒。于是,我们就去地窖选酒��那地窖藏着多个品种的酒;打开冰箱取下酒菜��冰猪头肉、酱萝卜之类,此刻,先生以慈祥的目光看着这一群长不大的孩子,有时她也喝上一小盅,于是笑语混合着酒和烟的味道在先生的客厅里弥散。而我的酒癖大约就是那时种下的。
毕业之后,我再没有在先生家的客厅和芮老师、师兄、师妹们喝过酒,这一幅画只珍藏在我的记忆里。
先生的老家在浙江永康,毕业后我回杭州工作,和永康文化界也说得上话。于是,我几次邀先生回永康走走。这一年,先生终于成行了。这也是我唯一一次尽了弟子之礼。在陪先生永康寻根的几天,先生开怀,我也舒心,先生叹息,我亦扼腕,仿佛又回到了先生家的客厅时代。临上火车时,先生很文学地对我说:你在浙江走路要轻轻的,一不小心会惊醒一个名人的梦��这句话后来我听几个人讲过,但先生说的是“原创”。
之后,我和先生就只有书信和电话了。2000年,妻子锦绣一场大病后执意在杭州开一个纯真年代书吧,先生得知后以一首诗示我:
瓶开炉篆列缥缃
雅为书神作道场
当轩轻风清似水
临墙日影淡于香
窈窕红袖相低语
落寞青衫独引觞(丹娅语)
为问闲愁消得否
老怀无奈是苍凉
可惜学生愚笨,不通诗律,不能和先生唱和。悔恨的还有:先生在杭州有一桩老宅房产纠纷,我辗转托人后终是无果;先生嘱我写一部中国当代小说发展史,我承诺了却没有兑现;2008年,先生已长居上海,先生的外孙女罗罗来书吧作客,我让罗罗一定带外婆来杭州住几天,但我竟然没去上海接恩师。那时,我都在忙什么?
今年三月,我和锦绣决定回厦大参加90周年校庆,给先生家里电话却被告知先生在美国治病。几天后,师兄以建从香港传来了先生病榻上的照片,我凝视着照片上的先生,半晌无语。我无法原谅自己。我和妻子锦绣发誓:先生这次回国来,我们是一定要去看望先生的。
可先生等不到我兑现承诺,先走了,留给学生心中一种永远的痛。先生临走前说的话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我想跳进坑里让土把我填平,让先生无憾。
学生子潮携妻子锦绣泣拜。
本文作者:盛子潮 1957年出生,厦门大学中文系现、当代文学专业82级研究生。现任浙江文学院院长,国家一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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