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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痛悼念应锦襄先生

文章出处: 发布时间:2011年06月26日 访问次数:


                     


应锦襄先生追思会通告

 

各位应锦襄先生的亲朋好友:

 定于72日周六晚上七点在人文学院320会议室召开应锦襄先生追思会。

    敬请互相转告!

 

                                     应锦襄先生众弟子谨呈

                                        2011627 

 

 

 

厦门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 应锦襄 教授因病医治无效,不幸于 201162412在美国纽约逝世,享年84岁。依照应锦襄教授生前意愿,丧事从简,不举行悼念仪式,遗体捐献给医学研究机构。特敬告其亲朋好友!

                      

                                厦门大学

                                  2011627

 

至爱亲朋:

我们的慈母应锦襄因病于2011年一月九日住院,经多方治疗无效,痛于公元201162412时于纽约市布朗士黎巴嫩医院安详去世。享年八十四岁。依照她的生前意愿,遗体已捐赠医学科研机构。该单位将为她的遗体火化并以纪念仪式进行祭奠,骨灰撒入大海。因此不再举办任何悼念仪式。

在她生病期间,我们一家,父亲、子、女、婿、媳和孙女均在侧侍奉。外孙女也从上海来纽约探望。另外还有她的学生和朋友叶之桦,陈松钦,陈志丹,陈焉特地远道来纽约医院探望。这五个多月,她的亲友和学生经常发来函电表示关爱和鼓舞,家属在此表示衷心的感谢。

 

母亲曾于一月二十一日口授一函如下:

至爱亲朋:

今天我在病房里,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在苍茫的清空中,向前跑去。这一路就是她的人生。

我现在面对死神,感到的是生的喜悦。当我一个人离你们而去的时候,我感谢你们:我的家人,朋友,主要是我的学生。

我的一生很不成功。我感谢苍天给我这职业,使我的生活充满探索的快乐,非常感谢!

大概死不掉,还要重写。

锦襄,一月二十一日口授,由姗笔录

芮茵,芮菁同上

2011624

 

   

惊悉应锦襄先生不幸仙逝,不胜哀痛!先生毕生致力于高等教育的教学与科研工作,在

中国现当代文学、比较文学等领域造诣精深,成果卓著,为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比较文学学会的发展做出突出贡献。其道德文章,深为同人景仰;其为人师表,深受学子爱戴!

先生的逝世,不仅是我国现当代文学、比较文学等学术界教育界的重大损失,更是厦门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的损失。先生虽去,其为人为学永在我们心中。谨此致以深切悼念,并敬祈家属节哀。

应锦襄先生一路走好!

应锦襄先生永垂不朽!

      厦门大学人文学

厦门大学中文系               2011626

 

 

 

 

悼  文

 

泪湿衣衫悼恩师

盛子潮

先生走了,先生走得太匆忙,来不及和我打声招呼,听水涌兄转述,先生临走前说:我一生很不成功,但我感谢上苍给我的这一份探索的事业,感谢我的家人、朋友,尤其是我的学生。作为学生的我,听到先生的话落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我看见坑里有我的悔恨,有我永远的痛。

久违的泪水慢慢溢出眼眶,这是一个50多岁男人铅一样的泪水,婆娑泪眼中的那个年代有点模糊。

1982年,我从一所小城的大学考研投奔到先生门下,先生家的客厅成为我心灵的栖息地。先生在客厅为我和师兄以建授业解道,一年后加上师妹李清,师弟朱二,后来先生的先生芮老师也像学生一样听课,每到结束时,芮老师会问一句:结束了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孩子般地叫嚷:喝酒,喝酒。于是,我们就去地窖选酒��那地窖藏着多个品种的酒;打开冰箱取下酒菜��冰猪头肉、酱萝卜之类,此刻,先生以慈祥的目光看着这一群长不大的孩子,有时她也喝上一小盅,于是笑语混合着酒和烟的味道在先生的客厅里弥散。而我的酒癖大约就是那时种下的。

毕业之后,我再没有在先生家的客厅和芮老师、师兄、师妹们喝过酒,这一幅画只珍藏在我的记忆里。

先生的老家在浙江永康,毕业后我回杭州工作,和永康文化界也说得上话。于是,我几次邀先生回永康走走。这一年,先生终于成行了。这也是我唯一一次尽了弟子之礼。在陪先生永康寻根的几天,先生开怀,我也舒心,先生叹息,我亦扼腕,仿佛又回到了先生家的客厅时代。临上火车时,先生很文学地对我说:你在浙江走路要轻轻的,一不小心会惊醒一个名人的梦��这句话后来我听几个人讲过,但先生说的是“原创”。

之后,我和先生就只有书信和电话了。2000年,妻子锦绣一场大病后执意在杭州开一个纯真年代书吧,先生得知后以一首诗示我:

瓶开炉篆列缥缃

雅为书神作道场

当轩轻风清似水

临墙日影淡于香

窈窕红袖相低语

落寞青衫独引觞(丹娅语)

为问闲愁消得否

老怀无奈是苍凉

可惜学生愚笨,不通诗律,不能和先生唱和。悔恨的还有:先生在杭州有一桩老宅房产纠纷,我辗转托人后终是无果;先生嘱我写一部中国当代小说发展史,我承诺了却没有兑现;2008年,先生已长居上海,先生的外孙女罗罗来书吧作客,我让罗罗一定带外婆来杭州住几天,但我竟然没去上海接恩师。那时,我都在忙什么?

今年三月,我和锦绣决定回厦大参加90周年校庆,给先生家里电话却被告知先生在美国治病。几天后,师兄以建从香港传来了先生病榻上的照片,我凝视着照片上的先生,半晌无语。我无法原谅自己。我和妻子锦绣发誓:先生这次回国来,我们是一定要去看望先生的。

可先生等不到我兑现承诺,先走了,留给学生心中一种永远的痛。先生临走前说的话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我想跳进坑里让土把我填平,让先生无憾。

学生子潮携妻子锦绣泣拜。

本文作者:盛子潮 1957年出生,厦门大学中文系现、当代文学专业82级研究生。现任浙江文学院院长,国家一级作家。

 

 

苍茫清空中的绝响

---应先生,我想对您说

 李以建

    1985年 ,毕业前夕,应先生和芮老师请我和子潮以及水涌兄、丹娅和李清到白城家中吃晚饭,因为即将离开厦大,这是先生特地安排的临别饯行。酒席宴后,大家一如往常在客厅谈笑甚欢,应先生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我独自随她走进旁边的一间小房间,那是应先生平时备课写作的地方。屋内灯光低暗,应先生面对着我,轻轻地说:“以建,你要去北京了,临走前我送你四个字:好自为之。”当时我只是默默地点头,之后,应先生就没有再说什么,让我又回到客厅。

    离校二十年多年来,好自为之----这四字我一直牢记在心底,我知道,这是先生对我的鼓励,也是对我的训诫。无论我闯北走南,无论我沉东浮西,不管我身处事业的抉择还是面对个人的得失,我做每件事,哪怕是写下每一个字,我都无时无刻不敢忘怀。我经常以此鞭策自己,也经常以此告诫自己,甚至以此剖析和拷问内心深处任性的自己。但时至今日,每每思及自己的所做所为,总觉得依然愧对先生的教导。

    我和子潮可以算是应先生开山弟子,虽然应先生桃李满天下,佼佼者无数,但我们俩却是应先生以个人独立名义招收的第一批硕士研究生,在这之前或之后,她曾为很多硕士和博士研究生上课,但那都是与他人合作,或只是开设部分课程,所以应先生非常重视我们俩的学业进展,关注我们俩的一言一行,乃至生活上的点滴,以致到了其他同学觉得有点偏心的地步。

我与应先生认识,缘于当年她开设的“现代小说研究”选修课。我曾在一则短文中写道:“第一次上应先生的课,给我震撼很大。当时大多数老师上课,总是拎一个人造革的黑包,上课前掏出那厚厚的讲义,平放在讲台上,仿佛掷“桌”有声,学问在此。于是大家知道,所有课堂笔记都有着落了,考试重点自然也在其中。应先生则迥然不同,站在讲台上,手中只有一张小纸片,讲起课来娓娓动听,古今中外小说如数家珍。做起笔记,无需照足板书的一字一顿,全靠自己理解和感悟。我才知道原来学问可以是这样,有学问的老师也可以这样上课。心仪想学,跟随应先生多读了三年书。说来惭愧,还是没学成。所幸没当老师,不然,现在可能得拎个更大的黑包。”

应先生开设的这门选修课,确实令我步入文学的另一个新境界,窥探到文学世界的真正丰富。其时,不管是现代作品评析还是现代文学史那些必修课,耳熟能详的都是郭鲁茅、巴老曹,然而应先生却让我接触到李�人的《死水微�》、钱钟书的《围城》、张爱玲的《金锁记》,以及许地山、艾芜、沙汀、施蛰存等众多作家的作品,更不用说那些英美小说,甚至是一些尚未翻译和出版的外国精彩短篇小说。

学完“现代小说研究”课程,我当时撰写了一篇短文作为期末考试作业,题目是“《老人与海》和《伤逝》的哲理探索”,后来就在这基础上,经过应先生的指点和辅导,我顺利完成了大学四年的毕业论文,约8000余字,并且获得“优”。大四下学期,当我得知应先生首次招收研究生,我立即作出决定报考,经过考试后,终于成为应先生的门下弟子之一。

有件事记忆深刻。当时的研究生考试,专业方面除了文学史之外,还有一门试卷后来才知道是应先生亲自出的。其他试卷无非分为简答题,详答题,离不开那种时代背景、主题思想、艺术特点的路数,只要熟记书本和课堂笔记,照搬即可。应先生出的那门文学常识试卷,却与众不同。试卷发下来,密密麻麻,题目数量之多,却是有点令人生畏。百分之百都是选择题,貌似简单,却颇费脑汁。比如:以下哪一部是元杂剧,四者选一;以下哪一部是唐代笔记小说,又是四者选一,等等,诸如此类,题目涉及中外古今,从作品到作品中的人物,乃至精彩的细节描写和经典名句。答案选择,有的仅一字之差,或貌似神异,或言同旨不同,令人眼花缭乱,一不小心就选错,除非你真正读过这部作品,真正了解这位作家全貌,真正钻研过当时的文学现象。若放在现在来看,这种接近于外语托福的试卷已是海内外普遍采用的考试形式,可谓毫无新奇,司空见惯。然而,将时间推回到26年前,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编写出这种形式的试卷,无疑是一件大事,不仅令人耳目一新,更是对以往八股考试制度的极大挑战。所幸,我和子潮都勉强获得通过,却难倒了不少前来应试的考生。其中有一个甚至考后扬言,要告到校办,甚至高教部,认为这完全不是考试,而是故意为难考生。此事也引来不少校内外教师的微词。不过,后来听说这位考生,还专程登门道歉,应先生不计前嫌,依然将他收为自己校外辅导的学生。

读研究生的第一课,应先生就带我和子潮一起前往图书馆,手把手教会我们如何查阅图书资料,尤其是那些五四时期的旧期刊,如何辨别原作旧作和之后的新作修改作。日后,我才悟到,这最初级的查阅第一手资料,为我们日后的学业进展打下了最坚实的基础,令我们走上文学批评的正道,实则终身受用无穷。第二年,应先生为了打开我们这对井底之蛙的视界,亲自带我们前往广州暨南大学和天津师范大学,参加比较文学研讨会。记得当时大学同窗俞鸣兄也随他的华东师范大学的导师到了天津,大家相见,颇为激动。在那里听到了杨周翰先生的演讲,当时研究生新锐张隆溪的发言,等等。当应先生后来获知我的论文被收入《比较文学论文集》时,她十分开心,对我们的督导更加严格了。

那次去天津开完会,应先生就带我们到北京。首先去北京图书馆,让我们翻阅许多五四初期出版的期刊珍本,之后又带我到他的北大恩师---著名的小说家和学者吴祖湘家里。见到吴老先生,我这属于孙辈的学生,自然是毕恭毕敬,话语不多。吴老先生是位极为慈祥谦逊的大家,没有丝毫老师的威严和架子,更像北京胡同口的一位大爷,只是笑眯眯地瞧着你。他和老师母见到应先生,左一口“锦襄”,右一口“锦襄”,仿如看到自己家人似的。听到应先生和吴老师母的短暂对话,我第一次见到应先生那欢快的笑声和略带羞涩的笑容,之后在我记忆中就很难再见到,我想那时候应先生或许又回到她当年就读清华的青春岁月。

从师三年整,之后一直保持通信和电话联系,直到应先生离开,20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听到应先生提及她的往事,包括她的父母前辈,她求学的经历,以及来厦大执教的记忆。除了看到她和学生们亲密无间地相处之外,我有时总隐隐地感觉到厦门大学不是她心仪之地,也就是说,她在厦大过得并不开心,很可能还是她的伤心地。不知何故,每每想到此,我眼前就浮现出鲁迅当年南来厦大在《两地书》中的记述,那种抑郁和无奈或许都深深积埋在应先生的心灵深处。当然,这只是我的胡乱猜测而已,因为应先生在我面前只字未提。

直到后来我还是从别人口中或资料查寻中才知道,应先生是浙江永康人,其父应成一老先生于1923年赴美留学,学成归国后任教于上海同济大学,是当时中国仅有的几位社会学家之一,其资格比费孝通略高一点。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蜚声学界的学者,自1957年以后,从此放弃本专业的研究,绝口不谈学问,只是读书娱己,偶尔写些不属于自己研究领域的文字,文革中的遭遇更不用说。我是从应成一老先生于80年代后出版的论书法的书籍刊登的照片中,才有幸瞻仰到他老人家的风采,其时不期然内心有种无名的悲哀,那就是中国大地上再也难以寻觅到像这样慈眉善眼、温柔敦厚的真正文人学者了。俗语道:一切都写在脸上,我信。至现在,这类学贯中西的真正中国文化人是几近绝迹了。

应先生曾就读于当年中国最高学府清华研究院,师从王瑶先生和吴祖湘先生。可以想象,一位出身名门大家的闺秀,才华出众的高才生,精通外语,诗书才艺出类拔萃,且满腔热血,胸怀大志,最后居然被贬谪到东南边境的对敌前线厦门来当一名教师,这确实只有在那样的年代和那样的制度下才会发生的事,或许在历史大潮的翻滚中先生只是一片无力抗御的飘飘落叶,但对于一个个体的生命来说,却无疑是生不逢时惊涛骇浪的造化吞噬。

我以为,从骨子里说,应先生是位非常清高孤傲的学者,是典型洁身自好的中国传统文化人。她内心永远会揣着文学的梦想,坚守自己的纯洁的信念,不党,不卖,不私、不盲。她终身敬业,诚如她在遗嘱所说:“我感谢苍天给我这职业,使我的生活充满探索的快乐,非常感谢。”应先生尊师重道,同样也以她的身体力行无形教导她的学生。她内心最佩服清华研究院的浦江清教授,每每提及,总是跟我们说,为学者应述而不作,一个人一生能有二三佳作留于后世,为人传诵阅读,那已是至高境界,就象浦先生那样。她这样说,也是这么做的。

应先生心如明镜,凡事看在眼里,心中自有见地,却并不轻易道出,更从来不背后数说他人不是。遇到不平事,她不愠不怒,淡定坦然面对;对学生那更是倍加呵护,却并不偏袒护短。丹娅出书,她在来信中写道:“丹娅最近出一本专著,真很不错。你知道我不喜欢随便夸奖,但这本书使我从心底赞扬。”77级学长大约因曾经受教于应先生,加之芮菁之缘份,诸多学长都跟应先生过从甚密,甚至遇到争拗理论,也要找应先生来秉持公理。印象中,有一次,在厦门工作的两位学长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提出的则是,咱门上应先生家去。不过,应先生却也从未在我和子潮面前提及,从她口中听到的都只是77级学长的那些长处。

研究生毕业,我着手撰写的论文是“论鲁迅小说的人物结构”,全文约3万余字。满心想,应先生得吴祖湘老先生的真传,小说分析,独树一帜,我这不屑弟子即使只能沾点边,也应该能顺利通过,更何况这是在先生亲自悉心指导和修改过的。其时,因为福建的硕士研究生点尚少,厦门大学还必须联合福建师范大学的老师一起审阅,最后才能通过。万万料不到,我的论文到了师大的一位老先生那里去卡壳了。硕士暂不授予,论文须经过修改,半年之后再申请,也就是说,研究生课程完成可以毕业,但硕士学位却要半年后再申请审查。我当时百般不得其解,甚至口出怨言,应先生却没有丝毫怨责,既没有迁怪于师大方面,也没有托任何人去说情,更没有叫我作一字的修改。她只是平静地说,以建,耐心等待,半年也很快,你先找单位吧。事后我才知道,原来那位老先生提出我论文的致命之处是“没有用阶级斗争的观点分析伟大作家鲁迅笔下的人物”。时至今日,或许可以作为一则笑话在网络上流传,而8090后说不定还体会不出其中的黑色幽默,但这却是上世纪80年代中叶发生的千真万确的事实。不过,令应先生欣慰的是,后来这篇论文分成三个部分,陆续获得发表,其中有两个部分还发表在国家一级学术刊物上。

到北京工作后,我那时还是很勤奋,也很开心,虽然生活清贫艰苦,上无片瓦,下无片土,一直借住在同窗张陵兄那不到8平米的斗室内,我的书橱就是那几个纸皮箱,但那十年还是撰写了不少评论文章。不过,我轻易不敢将这些文章寄给应先生,唯有自己觉得很满意的,而且也获得外界较好评价的,才斗胆给先生寄过两篇。那时在《文学评论》工作,先在现代组,之后又到理论组,而且当上了评论部的小负责人,手里开始操有文稿刊发的生杀大权,但我从未敢跟应先生提起求稿之事。我知道,应先生曾经在《文学评论》发表过一篇论五四时期小说的论文,那大约还是在我读书期间。到了80年代下半叶,评定职称已经极为重视论文的发表,尤其是刊物的档次。《文学评论》属于国家一级刊物,只要在上面发表一篇文章,就有资格提出评议教授职称的申请,这是延续至今的硬性条文规定。我真的很想应先生能在《文学评论》上发表一篇佳作,我的权利范围可以办到,而先生文章的水平自不用说,但应先生没有提出,我绝对不敢。这并非我的秉公办事,而是我深知,一旦我提及索求稿件的请求,就等于无意中玷污了应先生保持的学术清白。而应先生又是崇奉述而不作,轻易不出手大作,直到我离开北京,应先生都没有提过投稿要求,而我更是绝口不敢提及。现在想想,或许自己难免有点迂腐,但我相信,应先生会赞成我的做法。

自从来香港工作后,每逢过年我总会收到应先生和芮老师千里迢迢寄来的短信,或者照片,告诉我他们的近况和当年的游历:有欧洲之行,也有美国之旅,更有白城的聚会。每每见到这些短信和照片,我就仿如又回到应先生的身边,看到她的微笑,听到她讲述那些久违的文学经典。有一年,应先生专门托人给我送来一块石雕,彩色的石块上雕刻着五只蝉,雕工甚为精细,我极为喜爱,一直放在我的书桌前的书架上,只要我坐下来阅读或者写作,一抬头就可以看到。

 

 (应锦襄先送学生李以建的“悟禅”石)

五蝉,即悟禅。应先生,我知道您想跟我说的话。

7801网站惊悉应先生走了的消息,我顿时感到内心空荡荡的,脑子也是一片空白,很想哭,但没有泪,很想说话,却无语。晚上,我独处书房,打开电脑,就只是反复的一直盯着芮茵和芮菁姐弟写的致“至爱亲朋”的电邮和应先生的“遗嘱”。我只想大声呼喊:应先生,你是最成功的导师,我为自己有幸成为你的学生感到荣耀。但我悄无声息,唯有心中默默地念祷。此时耳际回响起内蒙五彩合唱团那小男孩演唱的《梦中的额吉》,那清纯而深情、却又充满苍凉的歌声带我进入无垠的夜空。我想,或许应先生就是上苍为我们这些学子派来的人生和文学道路上的“额吉”。我相信,应先生或许现在身处另一片我们陌生的土地上,和她的众多更加优秀的学生一起,依然那样风度典雅,正娓娓述说着文学世界的无穷奥秘。我又听到,应先生对我说,“一个新的生命已经诞生了。在苍茫的清空中,向前跑去。这一路就是她的人生。”

我获得了最大的宁静和喜悦。

应先生,上月底和本月初,我给你发的电邮,你一定读到了。珊珊告诉我,你已经出院,已经脱离呼吸机,正在逐渐康复中。我总觉得你一定能跨过这道坎,还计划着如何再去看你。我没有直接收到珊珊他们的电邮,告诉我你已经走了,我知道,你不希望我们悲伤,更不希望我们流泪。你走得如此潇洒,走得如此之轻,你永远都活着。

我只想对您说,以建会好自为之的,请您放心!

以建

2011628日凌晨6                                      

本文作者:李以建,厦门大学中文系现当代文学专业82级研究生,原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编审,现任香港良友传媒企业集团出版总监、敦煌文化弘扬基金会秘书长、金

庸秘书。

 

 

应老师,您一路走好

朱锦绣

1985年一个夏夜,子潮带我去见他的导师应锦襄教授。在我的心中,教授总是与“严”字连在一起,严谨、严格、严厉、严肃……所以去的路上,我的心中不免有几分紧张。应门出来的应先生笑意盈盈,风度翩翩��眼前的她让我具体感受到女性的那些极致品质:知识女性的优雅,大户闺秀的雍容,慈祥母亲的和蔼……应先生忙着给我们斟茶、递点心,似乎我是她邻家女孩,我先前的紧张融化在她亲切的关照里。也是自那天起,我希冀着将来等我老了的时候,也能有着先生的风度与气质。


那年的中秋,应先生把我们一大伙人邀集在一起,在她家客厅往外就可看到的海滩上赏月,先生从家里搬来一张圆桌,摆上了酒、饮料、水果,当然还有月饼。那晚的中秋圆月倒映着海面上,一直在我记忆的脑海里荡漾着。月色下,我没有转身看先生,我知道先生的慈爱目光一直包容着子潮和我。

子潮先离开厦大回杭州工作,我仍旧留在母校。应先生常邀了我去她家,她也会邀了水涌一家、李清、丹娅等。有了应先生家的客厅,多了子潮的老师同学朋友,我一人在厦大时少了不少的孤独与寂寞。

87年调到杭州后回厦大次数不多,但是只要回厦大我一定是要去看望先生的。93年我带了七岁的儿子盛厦去看望应奶奶。99年我们同学入校20周年聚会,子潮带着我和西湖龙井看望先生,他们师生俩喝了多长的龙井茶,我不得而知,但我肯定他们一定又会和芮老师去他们家的地窖里找酒喝;06年母校85周年校庆,子潮不能成行,我一人回校。那天我还崴了脚,但终究还是带了子潮未能成行的遗憾去看望先生;09年我们同学入校30周年聚会,去先生家不遇,听水涌说先生住在医院里。当时先生对我们轻描淡写地说,医院条件好,所以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还真信了。今年的校庆,子潮铁定了要回母校,他一心想借此机会看望自己的导师,临去时却被告知先生去了美国治病。子潮对我叨叨着,等应先生回来,他是无论如何也去要看望她的。一个深夜,我收到以建从香港发来先生在美国医院病榻上的照片(子潮手笨,至今不会收发邮件),子潮看到时很震惊,他半晌无语:病榻上的导师突然就老了。他不能原谅自己。他发誓说:锦绣,等应先生回来,我们一定要去看望她。

可是,没有等到子潮兑现承诺,先生就走了。那天下午接到水涌的短信,我告诉了子潮。他当即电话水涌,他泣不成声,这是我们结婚25年来,我看到他最伤心的时刻;晚上与师妹李清电话,俩人都在电话里痛哭不已。联系师兄以建,一时不成。我用邮件联系以建,昨晚看到以建的回复:子潮:应先生走了,我真的觉得内心顿时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想说,又很想说话,只有你这唯一的师弟了。很难受,欲哭无泪,一片混乱,又是一片空白。不说了,好兄弟!以建。子潮在外地开会,我打他电话把内容读给他听,在电话的那一头,他再次泣不成声。

93年的秋天,应先生和芮老师在我们家小住,那是子潮毕业后与导师最长的相聚。我们陪着二位老师游西湖、赏郭庄、千岛湖漂流、富春江访严子陵钓台、子潮还陪着先生去她的老家永康寻根。二位老师歇息在家,我就给他们烧我的拿手好菜。最记得的是我烧的东坡肉(子潮常对他的南往北来的文人朋友们夸口锦绣做的比楼外楼还要好吃),先生啧啧称道。回厦大没几天,先生打来长途问我如何制作,想着那晚在应先生家的客厅里品尝着杭州东坡肉的还有其他的朋友们,那味道该会是多么的浓厚。

 先生热爱文学、热爱生活,我们总以为有时间再在先生家的客厅里相聚,聆听先生情趣盎然的文学评说,或许还能品尝到先生向我学做的东坡肉。可先生走了,留给我们无尽的遗憾。

 师母,您一路走好!

本文作者:朱锦绣,厦门大学外文系79级英语专业 后留校任田昭武校长的英文秘书87年调到杭州商学院任教 99年因病病休,2000年开办纯真年代书吧至今。

 

    

我的导师应锦襄先生

李清

    我郑重其事的写下这个标题,是为20多年前我不谙世事时犯下的一个错误补过。1983年夏天,我和同窗朱二兄直接由本科考取厦大中文系许怀中先生的研究生,但许先生未等我们入学,就调到省里任职,我们被另行安排给应锦襄先生来带。三年里,无论是学业还是生活上,我从老师那里得到太多太多,应老师家温馨的客厅也成了伴随我成长的乐园。可以说,因为偶然我成为应老师的学生,是我成长历程乃至一生中最大的幸运,我把它看作是命运的惠赐。然而名义上,应老师依然不是我们正式的导师,她也从未去要过这个名分。但那时我过于年轻也循规蹈矩,在填写毕业论文的封页导师那项时,我以为要按照招生时的规章去填,就只填写了许怀中先生。但毕业后的某一天,我忽然醒悟自己那时的行为很可耻懦弱,对应老师是那么的不公平。这个歉疚压在心里20多年,我没有当面向应老师道歉,也许应老师并不以为意,但我一生都不想原谅自己。

半个月前,之桦学姐给我来了电话,说刚从美国应老师处回来,我主动提出去拜访她,内心就是想多了解应老师的状况。在叶府,之桦大姐详细的告诉了我应老师这次病情的前因后果,当我听到应老师已经转到普通病房,并且可以和他们笔谈了,我坚信老师会很快康复起来。是的,应老师在我们所有学生的心目中都是最生机勃勃最有生命力的人,她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和她对比我们则更显暮气和倦态。然而25号晚上刘正明学兄的短信让我彻底的懵了,我电话他证实了消息后,感到从未有过的慌乱和空落。给几个关心应老师的同窗电话,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泪水,极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对痛哭的子潮和丹娅说:别这样,应老师不喜欢我们这样送她,她会希望我们开心如常的生活下去。这样说着时自己却哽咽不已……

其实很早以前就要写一篇关于应老师的文章,我一直问丹娅“7901”的纪念文集什么时候出,我还要来一篇应老师的。因为我的厦大生活、我的青春往事,有一半是和应老师联系在一起的。

以建和子潮师兄的悼念文章看得我满眼是泪,但我想写一篇不同情调的文章来缅怀老师。我很愿意这篇文章让天堂里的应老师看了,像平时一样发出富有魅力的笑声,或者至少是心照的微笑。是的,我的导师是那么的特别,就像她留下的遗言一样,境界高远朴实,而这些于她又是那么的自然。

第一次听应老师讲课还是在大学三年级时,有一回现代文学的选修课是她来开讲。记得应老师给我们讲的是张天翼的《华威先生》。在那之前我只是风闻过我们系有这么一位特别的教授,但没有见过。应老师的讲课效果大家都知道,我只记得那天教室里座无虚席,大家都聚精会神的听着,不时被应老师的生动比喻和有趣的细节讲解逗得哈哈大笑。我心里暗暗纳罕,因为我还从来没听过不是用中心思想、深刻有力揭示等套语来概括的作品鉴赏课。但那时,应老师这样雍容优雅气宇不凡的教授,于我的世界很遥远,在“惊鸿一瞥”中就成了往事。

但我没想到一年后,我阴差阳错的成了她的研究生,我把这看作是宿命,一种我生命中的必然:一个我仰慕的、以为不可企及先生(包括芮老师)忽然成了我生活中可亲可感的师尊,而我也因此多了两位在一生中有亲人情分的师兄:李以建、盛子潮。

去过应老师山上旧居的人都记得芮府后院别有洞天的花园吧?我至今犹记得第一次发现时给我的“惊艳”:那天我如常敲开老师家普通的单元房,家中帮忙干活的佣人,带领我穿过房间过道,推开通往阳台的后门,我走了进去,顿时被眼前看到的情景给惊住了:一株株杂树、灌木错乱有致的生长着,不知名的藤条小花随意的垂落在与外面小路隔离的栅栏上,花园中间浓密的藤萝架下,应老师坐在摆放有小小紫砂茶壶的小木桌旁,悠闲的品茗看书,等待我的到来。我当时的感觉不亚于陶渊明写的武陵人发现桃花源的惊异和奇妙。

这种巧妙利用简陋的居住环境,构建出这样一个舒适美妙的“花园”,实在是太巧夺天工了,应该在厦大是独一份吧?我不知道这个花园最初是由谁构想建造的,但应老师就一直有用随意的配搭就把房间和周围环境弄得舒适合理典雅自然的本事。比如各种不俗颜色的布块搭配,一张挂墙上的装饰画,一把靠窗的椅子等等。后来他们搬到白城去住,客厅倒是很明亮宽敞了,我却一直惋惜那个别致的“花园”,很快他们利用自己最靠近边角住宅的“优势”,用竖条的栅栏铁门,隔出一个安静的依然垂挂藤条的院落,这个别出心裁的小院落,引得一群野猫“垂青”,它们天天准时光顾芮府,镇定自如的吃两位老人为它们准备的猫食,到最后还有一只刚做了妈妈的野猫,叼着刚生下的两只小猫前来“托孤”,自己则自由自在的继续在外游荡了。我毕业后有一年回校,就荣幸的看见这两只小猫舒适自在的卧芮府的沙发上享受着阳光。

研究生三年时光,应老师对我学业上的启蒙,就如我无意中走入她家美妙的后花园一样,她为我打开了一扇别有洞天的学术大门。她给我们讲张爱玲、徐圩、废名、施蜇存等等,一个个教科书上没有出现过的名字,都如数家珍般的出现在我们面前,如汩汩流动的清流,进入我们干涸贫瘠的学术田地。她的记忆力惊人,讲到许多出彩的段落,竟然能一字不漏的背出来。我至今犹记得她讲到张爱玲的《金锁记》,讲到曹七巧本来有一个能得到她暗恋了一辈子的小叔子的机会,但她一下子洞穿了小叔子想诱骗她钱财的心理,把他打跑了,曹七巧飞快跑到窗前,去看走在弄堂里小叔子的身影,“晴天的风像一群白鸽子一样钻进他纺绸裤褂里去,哪儿都钻到了,飘飘拍着翅子”,应老师准确无误的把很长的原文都背诵了出来,一字不错。我都听呆了。假如那时我能成熟一些,多些生活的阅历和经验,我会对老师所讲的作品理解得更深刻透彻一些,我也能和应老师有更多的教学互动。这是我毕业多年后领悟到的。

应老师博闻强记,学富五车,无论是在上课还是在闲聊时,她都能将古今中外的典故名诗名句,信手拈来,举一反三,让人不得不拜服。她还能说出许多奇奇怪怪的如世说新语般的故事,和她谈话聊天,你无时不感到自己在享受一场美味丰盛的大餐,长许多见识不说,还能潜移默化的得到许多看世界的新角度。有一次我和两位师兄还有丹娅在芮府吃便饭,陪芮老师喝酒,我们边喝边看电视,我看到电视中在放京剧,便很浅薄的说:京剧这个剧种真不知有什么意思,节奏又慢,故事又无聊。应老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说:有时候偏见比无知离真理更远!然后她和我讲京剧的丰富的表现形式,讲身段,讲唱腔,讲几个京剧名家。我一直记住应老师这句话,每当偏激时,我常自省自己是否又犯了老师说的毛病。毕业后,我也特意买了一些传统的京剧来鉴赏,虽然还是门外汉,但居然也能从武生表演中看到“媚”,也能哼几句梅兰芳的“看大王和衣在帐中睡稳”……

每次应老师讲完课,芮老师就笑眯眯的上来对我们说:你们跟她学,也跟我学学。然后把我们引到饭桌上,摆上几个酒杯,给我们斟上酒,就着桌上的花生米和小菜,就喝起来。这些酒有时度数很高,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酒能像刀子一样从喉咙割下去。后来毕业后有一天,我顿悟到东北的“烧刀子”,大约就是形象的形容酒性烈,像喝刀子一样锋利。芮老师成功的把我和子潮培养成了能喝酒的弟子,而以建则天生对酒精过敏,弄点啤酒就能灌倒他。而我也是在老师家尝到平生第一次酒醉的滋味。那天路过芮府,我一见客厅灯光明亮笑语喧喧,就推门进去,原来是著名的散文家黄苗子、耿庸从北京远道而来,以建和子潮还有水涌兄都在作陪。我一进去,两位老先生嘴里喊着“迟到了”,不由分说就灌我好几杯,大约喝得太急,我一下子觉得酒精在胃里灼热起来,应老师看我有些不胜酒力,就吩咐上西瓜给我吃,我意识到自己可能要醉,赶紧和两位师兄告辞出来,一路上我的双腿软绵绵的,感觉像踩在棉花上,我就笑着和师兄们说:我在踩棉花,你们也在踩棉花,众人看我的醉态都大笑……后来我把这个段子和远在北京进修的丹娅说,丹娅还把它写进小说里。

三年的时光,不知在芮府吃了多少的饭,过过多少快乐的节日,留下多少难以忘怀的回忆。有时我和丹娅从外面回到宿舍,就会看到门上贴着芮老师的字条,要我们回来后去他家吃完饭。我们一声欢呼,就蹦跳着去享受美食,到了芮府敲开门,芮老师就乐滋滋的迎上来:我又创造了一道作品。然后就把自己新发明的菜肴给我们端上,这时应老师也往往亲自指挥保姆炒上几个菜来招待我们。印像中应老师最拿手的是拌沙拉,那可真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沙拉。

芮老师有句名言:好菜不如好酒,好酒不如好友。我把这句话不仅广为宣传,还把它们写进了自己创作的剧本里做台词。芮老师常常拉着我们去参观他的酒窖,其实就是一间放杂物的小耳房,里面也的确放着不少芮老师收藏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酒类。所以毕业后我到北京工作,最初几年看到商店里有没见过的奇怪的酒,就托人捎给芮老师。

应老师平时对我们很宠溺,有一次她去香港开会,回来给我们各自都带了礼物。以建、子潮和水涌兄得到的是人手一件的很东南亚风格的花衬衫,然后他们三剑客齐齐穿着在校园里晃荡,甚是壮观。丹娅得到的是一条淡蓝色花底的典雅长丝巾,而我是一件十分时尚的大袖子花点套头短袖衫,这件衣服最特别的是脖领处是用一条细丝带穿一圈,所以脖子到胸口处可随意大小的收放。我喜爱极了,很拉风的穿着它到处去炫耀。

但学习上应老师对我们要求很严格。刚开始跟随她时,有一次她布置我和朱二看一篇作品,然后来谈感想。可是那时我们很幼稚无知,竟然在应老师要求我们讲体会时,互相推诿,并称自己没有准备好。应老师顿时不悦的放下脸责问:你们为什么不准备好?从那以后我们都老老实实的,认真的准备功课,不管怎样都会发言,即使讲得磕磕巴巴,应老师也十分耐心的听着,和我们讨论着。二年级时我到北京为论文查资料,因为男友在北京工作,我就在北京耽搁了很久没回校。应老师急了,要系里立即催我回来,我后来当然受到了批评。可是关键的时候,她又十分维护自己的学生。因为以建师兄论文没有顺利通过(这事以建在文章里详细说了事情的始末),她很担心我答辩时也出现状况,正好我的论文是谈鲁迅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比较,她不避嫌的把芮老师安排进了答辩委员会,因此我的论文答辩得以顺利通过。其实我自己很明白,如果没有芮老师参加,可能也是岌岌可危。

毕业后,应老师时常有机会来北京开会,或者看望芮菁,加上我时常回福州探亲,顺便回母校探望,所以我和应老师倒是这20多年相聚的机会很多。我也随时把生活中出现的困惑向她倾诉。有一阵,我经常出国或跑外地,和她疏于联系,她给我来了一封信,信中问我:你很好吗?你今年主要计划是什么呢?常常想象你们喧嚣热闹的生活,充满活力,但又不能真正知道你们生活的具体形式,可见两代之间真是有些隔阂。特别是你,你似乎是在我的世界之外。你的消息常给我天外飞来的快乐。我几乎不知你是否还住在人间?

我连忙给她回信,对她说:元旦前本拟好好给老师写一封信,但坐在电脑前手抚键盘,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或从何说起。思前想后,乏善可陈,真有些失去面对老师的勇气了。尽管疏于音讯,但思念之心却未敢忘怀。年底丹娅、子潮来京开会,三人聚过几次,丹娅等待开第二个会议的空隙,也在我这住了几天。三人在一起难免回忆在厦大的学生生涯,谈起以往过从甚密但现在却几乎失去联系的朋友,都有些前世今生、亦幻亦真的怅惋。但我们谈起老师,却那么亲切开心,于情感深处从未有半点陌生。在我自己,老师是唯一的属于亦师亦友的“朋友”。尽管毕业后相聚甚少,但在老师面前,我却可以敞开心扉,“胡言乱语”,从不怕暴露自己的无知浅薄,更从未有任何“代沟”的感觉。相反的,相比于老师激昂年轻的心,我常常惭愧自己老气横秋的落暮。

我毕业后由于各种复杂的原因,没有遵循老师“好好做学问”的教诲,相反的倒搞起电视剧创作,应老师后来也理解了我的苦衷,没有在这方面责怪我不务正业。只是笑着说:你和丹娅正相反,她由创作转入做学问,你本该做学问的,反倒搞起了创作。我对她说:没办法啊,我这简直是被逼无奈,为稻粱谋,落草为寇啊。应老师哈哈大笑。

十几年前,杭州电视台约我创作了一部二十集的长篇历史连续剧《苏小小》,这部剧得到了历史顾问也是很著名的考据学专家的赞赏,电视台也本拟大力推出,后来因为一些不足道的原因,至今搁浅,虽然有别的影视公司要买去版权,都被我婉拒。但我大着胆子把光盘寄给应老师,请她对剧本提意见。三十万字的剧本,应老师很短时间看完,并很快给我发来她的意见,可惜这封信由于邮箱变更,没有找到。信中应老师肯定了我的创作,说每一个情节都有来历,都符合历史,而且接榫处很巧,把南朝历史人物写得很真实,尤其是反派的主角塑造得有血有肉。但她唯一提出意见的是我塑造的女主角不像剧中给她界定的大家闺秀身份。我和她解释,一个是我不想写一个呆板的中规中矩的女主角,一个是从剧本好看播出效果来考虑,要更有戏剧性和夸张一些。应老师虽然也认可我的理由,但她回信举了古人大家闺秀活泼妩媚的例子给我,就是著名的“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复卿卿”的段子来说服我。

如此过了两年,应老师来北京,她给我带来一个U盘,说里面有她自己创作的一个电视剧大纲,要我拷到电脑里。我拷过来看了,果然是大约三四千字的一个剧本梗概,写鼓浪屿为背景的知识女性,由于恋爱曲折,最后发现自己和所爱对象是近亲,最终放弃爱情决定独身终生到乡间投身教师事业的故事。我琢磨着这个故事要延展很多,而且不太符合如今的时尚剧的要求,就给应老师提了意见后,说先放着,有空再探讨细节和修改问题。因为影视剧是一个特别复杂庞大的事项,要操作成功中间所要做的事太多,不可预料的结局也太多,所以没有鼓励她接着创作。这事已经过去了八、九年了吧,中间由于换电脑和病毒侵害,我已经找不到老师的这个梗概。这次之桦大姐从纽约回来,特别说了应老师在清醒时和他们笔谈,写到我的名字和电视剧字样。我想老师一直惦记着这个剧本,这也算老师的生前未了的一个心愿吧?我愿意这两年把手头的项目完成后,着手去做老师的这个剧本,虽然无法预知最终能否操作成功,但我会尽力去达成老师的嘱托,我也希望老师的众多有才的学生能一起参与进来,完成老师这个有意义的工作。

听之桦大姐介绍,应老师在清醒时,特别喜欢听他们讲国内的事情,讲厦门的情况,我一点也不惊奇。这就是我的导师,她一生对生活从未有过厌倦,永远保持着新鲜感和好奇感,永远热爱生活,即使在弥留之际还是如此。这是多么不凡的人,多么了不起的女性!

应老师最后一次来北京是在前年冬天,她和芮老师来京给他们年近九十的老师做寿。她对我说,多有趣啊,一群80多岁的老人,给一个90岁的老师做寿。我也觉得这事太神奇。那时我陪着他们拜访了很多的老朋友,两位老师看起来意气风发兴致盎然,离开北京时,应老师豪迈的对我们几个学生宣布:我感觉我还能来!

应老师,我一直坚信你能来。直到现在,你真的不能来了,但你的音容笑貌是那么的具体可感,那么的生动,你的精神一直滋养和提升着我的人生,你永远都在我的心里,对你的怀念将伴随着我的一生。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那是当学生时,有一次,我从图书馆出来,远远的看见你从厦大西门进来,沿着外文系囊萤楼前面的那条马路向前走去。那天你穿着黑底兰花的短袖衣衫,腰背挺直,挟清明之气,徐徐而行;微风吹来,你的短发扬起,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骨和气场。周围是花红柳绿穿梭来往的学子们,而你就那样立体的凸显出来,如一幅动态的油画。那次我没有跑过去喊你,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欣赏着这个画面。对,我,当年22岁的年轻女生,就这样安静的站在太阳下,心里喊着:看啊,这就是我的导师……

                           草于2011630日凌晨3

  

 本文作者:李清,厦大中文系7901级学生,1983级研究生,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研究所研究员。

 

应老师的花园

林丹娅

应老师走了,叫了三十年的应老师,已经很习惯有应老师的厦大。我认识应老师的时候,她住在凌峰上。似乎是因为她身体的缘故,她总是喜欢住一楼。因为是住一楼,所以她家的门前窗后阳台下,总会与一小片土地相连。她先生芮老师和她,就总能把这片地做成一个花草葳蕤芳芬沁人的庭园----这是她家客厅、书房乃至餐厅最为自然的延伸。想想看,如果能在这植物的气息间置放些许几凳,就着清风清茶----大多还会有一些甜点,聚些“有趣的人,说些“有趣”的事,听些“有趣”的话,那是何等光景。按应老师嫡传弟子我的闺蜜李清同学的话说是“别有洞天”,后来我理解这其实说的是既使是在厦大这种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因为有了应老师这样的女主人,她所在的那个家的地方,也会显示出如此与众不同的不同凡俗的生活格调与情调。那是应老师独具的气息与气场,是真正可以用上“花园”这样美好的词汇与事物来形容的地方。那个有形无形的花园空间,总是那么吸引着年轻人,不仅是她的学生,还有来自校园外的文友。我们在这里分享她给予我们注定难于忘怀的关于“美食”的体验、经验与感受。那是种真正混和了精神的心灵的思想的和口腹之欲的美食,混和了文学的生活的还有可能延伸到海阔天空任何一角去的享受。按厦大子弟我的哥们汪舟同学说,他们老早就特别向往应老师家这样充满“小资情调”的地方。后来我理解这其实说的是既便是在厦大这样的高校里,应老师这样出身名门,出师名校名师,同时自个又学问精到境界超拔的老师或许还有得找,但一如她这样可以在众多的学生与文友中,置放下一座无比美丽温馨而富有营养的心灵花园,则几乎没地方找矣。

厦大位于海边的白城宿舍区建成,应老师乔迁其间的9号楼102室,她的花园客厅当然也一如既往地出现在那里直至今天。我在此其间倒搬了很多次家,从少女时住的南光九南光十干训一,一直搬到做女人后住的海滨44号楼、海滨东区和珍珠湾。无论从前的向左走还是后来的向右走,应老师的花园似乎都在我校园生涯的半径之内。如果可以蒙太奇一下的话,那一定可以看到我被岁月与时光模糊了的身影,如何在这近30年间绕着白城那座花园来去流转的痕迹。不过,也许在旁人的眼中,它呈现的只是岁月与时间的流线,但在我的心中,它呈现的却是一如学生时代上应老师小说分析课时,她教给我并一直影响我至今的叙事空间感对我来说,它充满人生的象征感。我感觉我们也处在一个自成体系的套叠空间里,像她所比喻的盒子一样,大空间套着小空间,所有来自其外与其内的气息,弥漫着流转着也是互动地在这层层叠叠的空间里。它们的确有点像迷宫,复杂而玄妙,我们深为其所吸引,但肯定不那么容易登堂入室。当我们有能力一层一层地揭开这些盒子时,有能力一步步走向核心所在时,我们一定会获取这个过程的无上快乐。

无法准确说出有幸身置其中的我,到底受应老师的影响有多大,那是种潜移默化的过程,是一种做什么事会一想就想起她的结果。翻开我写于1997年的《作业》中的一段,就能感受到这种过程与结果中的一幕:

……看研究生杜和梅再交上来的古代散文作业,还是不尽如意,总想自己写的话,就会怎样怎样写。这么一念头,老师雁先生说过的一件趣事就自然而然浮现心头:有次雁先生指导学生某某做论文,她总觉那学生选题是很不错的,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表述不到位。于是她指出了打回去,交来了指出了又打回去,如此者三,都焦急。最后雁先生就想,怎么办呢?让我为他写一段吧,于是雁先生就帮他整个写了一段。学生把老师写的拿回去一看,从此竟混沌大开,玄机顿悟,再交上来的文章真个是一通百通。至今记忆犹新的是,雁先生说到此处开怀大乐的样子。她说:人生有一种开心,就如看到某某再送来的文章时,变化那么大啊,前后简直判若两人!我自然没有雁先生的功夫,但一念至此,技痒立起,提起笔就要为杜与梅各写一段。俗话说,万事开头难,雅语道:擒龙先擒首,说的都是做事做文章开头起首的难,那么就选开篇来写吧......不到一千五百字的小文章,你来我往改来改去的已多回。局外人也许会觉得这是迂腐,何苦,累不累呀,但我们却感到有一种快意在其间。而更快意的是(这可是杜和梅眼下还不能拥有的),我现在虽然只能枯燥地坐在这里写笔记,但光想想有朝一日也许也能如雁先生般那大开心的样子,心里也就先行开心起来啦。

其中的雁先生就是应老师,她曾用笔名雁心。文录自此,应老师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她说我不高兴不可以时的样子,她说我开心很有趣的样子……她的影响就这样不经意地发生在我的生活间,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生的老师。

这么多年,去应老师家,吃她与芮老师做的饭菜,喝她泡的菜,品尝不知从什么地方送来的稀奇点心,有时疏有时密,也不知有多少回。她的为人为事看到眼里记在心里的事情很多很多,积攒起来像一朵祥云,氤氲笼在应老师的花园上空,数也数不清,它也构成了包括我在内绝大多数人无法企及的真善的高度与厚度。我相信大都读书人都以刘禹锡《陋室铭》中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为自得,以为那是种高雅高贵的很值得高傲的生活境界。可后来我从应老师那里才深切地感到,真正的高雅与高贵是什么。应老师出身江浙名门,家学深厚,其父即为留美博士,本人生长于上海,上世纪50年代初毕业于复旦,后考入清华研究生,师从吴组湘等名师,全国院系调整后,即毕业于北京大学。这样的出身与出师,已然注定她才学的不同凡俗,而何况她才识高拔,敏思厚学,文学造诣极深,凡事自有精见卓识,照常理推测,她最有理由清高,最有本能万人不入她的眼!可她没有,完完全全地本本真真的没有。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拥有这样伟大的情怀与境界的。作为教授,她真正做到有教无类;作为常人,她真正做到有交无限。她安放我们中间的花园,真正地不设门槛没有歧视没有偏见,无论精英宏儒还是平民白丁。无论年长还是年少,无论近亲还是陌生人,只要你诚心地走进花园,你一定会得到一份无法忘怀的美丽与熏陶。她的一生,无论从境遇还是身体上来说,其实都是倍受困挠而不尽人意的,但她付给这个人世的,却是最完全彻底的美好,没有丝毫的保留---包括她最后捐献给医学做研究的遗体,没有一种出自本真本善的大悲大爱,又岂能做得到这一切啊。

从做学生起至今的三十年间,受惠于应老师爱护不知有多少,有些甚至是只能意会的。以前应老师兼任过系工会主席,90年代中期,这件为系里教职工服务的差事就由应老师提议而交给了不才的我。随后一年,系工会组织大家到闽北采风,这是之前系里很少有过的“长途跋涉”活动,我特意把外人罕至的位于很偏僻地方的安贞堡放进行程中,一心想拉老师们也能去看看那个稀罕物。可惜天公不作美,要去安贞堡的那天天降大雨,大车好不容易开到半道上再无路可走,只好下车又租了当地平日里拉牲口用的手扶拖拉机,拉去安贞堡所在村口,然后再下车再徒步一段因下雨特别滑溜的田埂路才到达。老师们分好几拨挤站在狭小腌脏的车篷里,互相牵扶着,手扶拖拉机突突突东倒西歪行驶到崎岖不平的泥道上,颠簸得很-----而且有可能随时颠进路边的水沟里去!集体出行碰上这种始料不及的情况,别提作为发起者的我心里有多么揪心,进退不得,取舍难决,小玩玩却玩出一个多大的心理压力来!这时,只见出行队伍中年龄最大资格最老的二位教授,我们的应老师芮老师,不仅没有丝毫抱怨,不仅安之若素,而且一路上还情绪特别高涨兴致特别盎然。应老师人前人后一再说,没想到这地方藏有这样的好东西,真是不虚此行啊!要知道他们当时都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啊,在风雨交加中走那么可怕的行程!我当然知道,一是一如我所愿应老师是真的会喜欢看到这样的地方,但更为重要的是,她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作为最年长者的她与芮老师没有说什么,既便是有个别老师要口出怨言也不好意思啦。这是她在用她的方式来支持我,给我信心,帮助我渡过难关。这就是应老师,她总是在用最得体最自然的方式,来绵密地表达她对你的理解、关爱与支持,这样的事旁人也许不太能觉察到,但它却深铭在我心中,意味绵长,永远地温暖着我。

   与应老师清谈,有时候我们的话题会跑到平日里不太常去的角落,比如宗教信仰,比如为人之母,比如性别问题等。她会有些些讶异地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那些怪异念头。有时我们也会各说各话,比如我会说,我不怕死但很怕生。而她会说,死都不怕何惧于生。有次我们谈到为母之感,她就这样看着我不乐道:你这样杞人忧天,这样怕事,那人还怎么活啊?这时我看她,就如自己是个步履蹒跚老态龙钟的老妪,心有余悸地杵在那里看往花径深处,看她穿梭于植物丛中朗笑轻跃一无所惧的少女倩影。我知道我永远到达不了她的那个境界,但正因为此,我才会深为她身上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经久不衰的生命的活力,生命的达观与生命的勇气所感染。也正是因为这种错位太强烈了,以至于我总能清晰地感到我们都在无情的岁月中逐渐老去,而她则是永远的鹤发童颜永远的一曲不老的神话。我真的太没有把应老师与也会老的事实联系在一起。因此,虽然也大多是在事后得知她的病痛,正如她年轻时去除的乳腺癌,她晚年时腰椎损伤、白内障等等,直至去年赴美医治心脏病之行---在这之前她还邀我们几位当年女生到她家又做了一次餐叙----但从来从来也不曾想到她会就此一别就离我们远去远去!

今天,我又一次从应老师家的花园走过。阳台外栏干下芮老师每年牵线插种的藤蔓是没有了,但应老师起居室窗下的一排美人蕉正开得热烈无比。李清来电说她真想再到应老师的客厅里坐一坐,可我们现在还能再回去吗,应老师还会听到我们的呼喊,不是笑吟吟地出现在前阳台上,就是在后阳台上为我们应门而开?岁月如何能够回逆,再回到有应老师花园的厦大……我们只能这样想了,好在应老师的气息已注定在我们的生命中了,天下之大无处不有应老师的花园了……晚霞,明月,星空,小雨天,何时何景,我们都能看到应老师从过道那边走来,把一盅清茶放在我们面前----为什么您泡的茶特别好喝呀?我问。应老师用她特有的声调与音色嘿笑出来,然后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与其说要好茶莫如说要好水,要好水莫如说要水开……这样的话啊,是不是与她先生芮老师告诉我们的有好菜不如有好酒,有好酒不如有好友有异曲同工之妙啊?这样的话啊,至今想起,好像都隐有浓浓的一层象征感:这个世界给我们的不尽然美好,但应老师用她这壶十足纯粹的开水活生生冲出浓郁的香气温润着有幸接近她的人。她依然是那样挺拔着腰身,依然是那样笑吟吟地在我们对面坐下来,应老师花园特有的芬芳气息又在我们的四周弥漫开来……我们分明听到她在大洋彼岸送来我们多么熟悉的声音:至爱亲朋,今天我在病房里,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在苍茫的清空中,向前跑去。这一路就是她的人生。我现在面对死神,感到的是生的喜悦。当我一个人离你们而去的时候,我感谢你们:我的家人,朋友,主要是我的学生。我的一生很不成功。我感谢苍天给我这职业,使我的生活充满探索的快乐,非常感谢!…… 这就是我们的应老师,她临别留给我们的话,也是如此从容如此诗意如此谦爱如此与众不同啊!她就是这样有神奇魅力的人,有超拔文学意境的人,有超凡生命情趣的人,她就是给我们大学彰显人文智慧与高贵气质的人,一个爱着我们也被所有亲近她的人所深爱的人。

是的,在泪光闪烁中最后我看到的仍是一个新的生命,在苍茫的清空中,向前跑去,应老师的花园在前方依然盛大开放,然后,无处不在。

 

后记:

应老师即厦门大学中文系教授应锦襄先生。她因病医治无效,不幸于201162412时在美国纽约逝世,享年84岁。依照应老师生前意愿,丧事从简,不举行悼念仪式,遗体捐献给医学研究机构。但受惠于她的众多学生文友是这样难过,不能不自发地聚集在一起,分别于72日晚,由水涌兄在厦大主持应先生众弟子追思会,73日晚由春池兄在厦门文联主持应先生众文友追思会,以寄托众学生文友太无以排解的哀痛。

应老师的点点滴滴就在眼前,如何就这样一去不复还?同窗好友李清与汪舟从北京来电来信,要我在追思会上表达我们7901共同的追念,电文如下:

    我们真的很习惯有应老师的厦大。这句话虽然很平实,但却很经典。在敬爱应老师的学生心中,应老师的意涵就是厦大,有应老师的存在才有具体的厦大。真的没有几个老师像应老师这样,和学生们维系着这么亲密的师生关系;也没有几个老师像应老师这样,除了让人敬重的学问学识之外,自身的那种淡定、优雅、脱俗的气度,融文学于生活之中的情调,那么的吸引着学生们,给学生们那么多富有诗意、富有哲理的启迪。

有这么多敬爱她的学生为她送行,应老师当含笑天国。

 

 本文作者简介:林丹娅,厦大7901级学生,现为厦大中文系教授。

 

 

生命依然在延续

――悼念 应锦襄 老师

汪 舟

在这盛夏之际,满眼郁郁葱葱,到处蓬勃着生命的景象,不料从异国他乡传来 应锦襄 老师去世的消息,让人对生命的流逝感到惋惜,对老师的离去感到依依不舍……

我此前就已知道 老师在美国动了手术正在住院治疗,我还和几位同学发去邮件表示慰问, 祝愿 老师早日康复,还能像往年那样,来北京访友,与同学们欢聚。

遗憾的是,这样的约定已经无法实现了,留在我记忆里的是前几年 老师来北京与同学聚会的情景。 那年应 老师来北京,中文系77级、78级、79级的一些同学设宴招待老师,我也参加了。 老师见到同学们特别高兴,还是那么健谈、那么亲切。之后我 和李清陪 老师走访了当年与张爱玲齐名的老作家梅娘, 老师还特地送给梅娘一双布鞋,说是年纪大了,穿布鞋走路比较舒服。

老师曾对我们说,她走动没问题,会到国外游历,也会再到北京来探亲访友、看望同学。听说后来她又来北京一次,可惜我好像在外地出差,未能相见。像 老师这样心系学生,利用机会来北京看望学生的,在厦大老师中似乎并不多见,这也很让我感动。我深深感到,师生的情谊常常在一通电话、一张贺卡、一封来信、一次见面……传递着、延续着。

对我而言, 老师不仅仅是授课的老师,还是一位可亲可敬的长辈。我是厦大子弟, 老师几乎是看着我长大的。小时候我 常到应 老师家找“小弟”玩。我高考的 时候应 老师辅导过我的功课。记得当年我有一篇作文是用第一人称叙述的,但文中又混杂第二、第三人称。 老师很认真地指出了我的错误,从此我知道了写作的叙述角度。

大约是上世纪70年代初期到中期,厦大老师陆续从农村、干校调回,大多数被安排住在芙蓉四,我 家和应 老师家都住在三楼,成了邻居。当年我常跟左右邻 居的 老师学做菜, 老师曾教我如何烤制蛋糕。 后来 老师们的住房条件改善了,陆续搬离出去住进了新居。 老师家分别住过旧白城、凌峰、新白城等处。

老师家是我和一些同学喜欢造访的“文学沙龙”。在那里,我们一边喝茶喝咖啡,一 边听应 老师谈论对文学的见解,气氛轻松愉悦。 老师的丈夫 老师同样热情好客,常常会留同学吃饭,几道小菜、几杯小酒,其乐融融。 老师家住一层,门前有一小块园地种了许多花,可以搬几把凉椅坐在园子里聊天。这种气氛、这种环境,按现在的说法是很有些“小资情调”的,让我们这些20岁左右的“文学青年”颇为向往。

老师用比较文学的方法给我们讲授西方小说和现代小说,她视野开阔,学识广博,信手拈来,生动有趣;特别是在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时候,还存在不少政治禁区和条条框框,她却让同学们接触到了除左翼作家之外的许多著名作家及其作品,丰富了同学们的知识。

如今, 老师走了,我们再也听不到她那爽朗的笑声,听不到她那带着文学意味和人生智慧的言谈;我们再也享受不到在她的客厅和花园里所营造出来的那种温馨雅致的情调,再也品尝不到 师和芮 老师为我们准备的虽然简单,却又很有特色、很可口的菜品和点心。 老师那种淡定脱俗的气度,那种文学生活化和生活文学化所散发出来的魅力,以及师生互动所产生的那种心灵上、精神上的愉悦与感动,已经成为一种美好的回忆了。

我听说 老师的遗言写道:“我的人生很不成功。我感谢上苍给我这个职业,使我生活充满探索的快乐。”她感谢家人朋友,最感谢学生。我想,“人生很不成功”是 老师这一代知识分子共同的感慨和遗憾,由于历史的原因,这一代知识分子遭受太多挫折,他们的抱负和才华无法充分施展。所幸的是,正如 老师所言,她在教学中获得了人生的快乐与满足。

从人类繁衍的角度看,父母的生命通过子女而延续,生生不息;从人文精神的角度看,老师的风范与学识,通过一批又一批的学生而传承,老师的生命依然在延续…… 祝应 老师在天之灵安息!

 

 

汪舟

2011 630


本文作者:汪舟,厦大中文系83届毕业生,现任国务院台办《两岸关系》杂志总编。

 

应锦襄老师留给我们的财富

朱双一

1983年我和李清考上中文系鲁迅研究方向的研究生,就在此时,导师许怀中教授调往省委宣传部工作,于是我们跟着以建、子潮师兄一起来到应老师家里上课。我们并不像李、盛两位学长是应老师直接指导的学生,应老师却有教无类,负起了三年直接指导的沉重责任,使得因导师突然调走而有点茫然失措的我们,有了另一种意义的。当时让我们很感安慰,现在回想起来,才理解应老师教书并不为,也不为了工作量,这种胸襟,才让我们后来都能顺利地完成学业,真是福气,而这种福气是应老师给我们的。

我是个生性容易过于专注于某件事而将其他事情都抛开的人,平时好似总是有忙不完的工作,渐渐地到应老师家的次数减少了。但每一次来找应老师,她总还是那么和蔼可亲,那么健谈,那么循循善诱,各种文学知识和文坛掌故,就像长河一样徜徜流出。后来我自己也写了几本小书,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新书出炉总想拿来给应老师看看(现在得知以建学长连论文也不敢呈给应老师,我为自己的无知而脸红)。也许知道老师年事已高,且眼睛不是很好,本来就不指望老师真的会读我的书,有一次我对老师说:这书就放在书架上聊备一格吧。没想到应老师的回答是:你的书我都会认真地读读嗨!此事给我的印象如此之深,至今仍历历在目。

我毕业后转而研究台湾文学,所学和所用有点脱节,老师每堂课所说的内容已记不全了。不过我觉得从应老师那里可以学到的不仅仅是知识,更重要的是她的为人――她的与人为善,她的对人的尊重和真诚(即使这只不过是初出茅庐乃至少不更事的年轻学子),她的不为名、不为利,默默耕耘,不求回报的知识分子的高风亮节。近年来我自己也带了学生,学生总是各有各的性格和天分,有时也会给我带来一些苦恼。此时此刻,我经常会想到,当年我们不也有很多的无知、可笑、甚至让老师伤心的举动,都由老师给包容下来了吗?今天我们也那么对待学生,又有何不可呢?应老师当年的言传身教,无疑已化为我们现在为人处事的准则,甚至成为我们不知不觉就那么做了的潜意识,这也许才是老师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财富吧!

 

本文作者:朱双一,原名朱二,厦大中文系7901本科生,1983级硕士生。

 

生命早有她的式样,我唯有临摹

――追忆我的恩 师应锦襄 先生

李晓红

我认识 先生,是1985年我在厦门大学中文系读大二的时候。那一年,我们83级在同安楼102上课,隔壁的101 应锦襄 先生给82级开《小说分析》的课。我记得每次课间,在走廊上都可以看到很多的学长学姐们围在 先生的身边,众星拱月般,向她请教,和她聊天。彼时,优雅、睿智的 先生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肤色洁白,气质出众,腰板笔直,有很好听的声音。我在心里惊叹:怎么有这么优雅又有学问的老师啊!我常常站在旁 边听应 先生和学生们聊天,满心期待着有一天 先生也给我们班级开课。但是 先生并没有给我们班开课,很让我失望。大三时开始准备考研究生,我与 先生联系,希望 能做应 先生的弟子;到大四选择毕业论 文指导 老师,我自然是毫不犹豫地请求 先生做我的导师。从此,二十岁的我即很幸运地有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学识、精神与生活的全方位导师―― 应锦襄 先生。

令我敬畏的先生

在厦门大学,我不知道有多少女教师被师生们尊称为先生,我只知道,在中文系,只有应锦襄一位女教师被尊称为“先生”。在“先生”这个称呼的背后,是对她学问和品格的肯定。

先生邹振东每每跟我开玩笑: 先生是那么地和蔼,我们可以与她无话不谈,可是怎么每次你给应先打电话时都是毕恭毕敬的,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我不知道我给应先打电话时下意识的动作是不是流露出我对她的敬畏,可是我是一定对她充满了敬畏之心的。这种敬畏之心,来自于站在应先面前,总觉得自己不够用功,对问题的思考太过表面,书卷气总是不够浓郁!

无论是在做学生还是毕业以后,与 先生聊任何的话题,都会很迅速、很自然地聊到最近读了什么书、关注哪些学术或社会热点问题上。因此,每次见 先生都一定会很紧张,为自己读的书不够多,对一些热点问题的关注不够深入,担心自己无法和应先对话。每位 和应 先生聊天过的学生都一定有这样的感慨: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先生,思想居然如此之敏锐,对问题的看法居然如此之深刻,让人望尘莫及! 先生退休之后,也常常有学术研讨会请 先生参加,她每每成为那次会议中思考最睿智、发言最犀利的学者,引得在座学者纷纷打听:这位头发雪 白的老 先生是谁啊?!正因为应先这种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使我们这些弟子们不敢懈怠,不然无颜面去见先生呵!每次见 先生的过程,是一个精神愉悦的过程,也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就是告诉自己回去后赶紧补课的过程!因为你只要和她聊过天,就一定会感到读书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思考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而不断地学习是多么必要的一件事!当她和你侃侃而谈读书、谈学问、谈生活时,你一定会感到她是多么迷人的存在,你是多么想有一天能够和她一样,和她一样的迷人呵!因此,只要你与她见过一次面,你就不好意思偷懒,不好意思停下脚步,因为她的一辈子就是在不断地学习中度过,而她以她的人生、她的生活昭示给你的就是:像她那样活着,才是美好的一生!她用她的生活告诉你:不停地读书、不停地学习已经成为她的生活方式,也应该成为你的生活方式!她用她强大的气场,让一代又一代的学生们聚集在她不大的白城客厅,流连不已! 先生退休之后,还在家里开“私塾”,一代又一代的学生们去她那里听她分析小说、分析文本,开那种在大学课堂上老师们多不愿意开的,既需要扎实的功力、又需要很长备课时间的课程,所以,我让我的学生、研究生去跟 先生上课,八0后的、九0后的陈浩、李洋、雅卿、丽陈、静雯、胜余、岩芳他们就这样也与 先生成为了忘年之交。

所有听过 先生课的学生们都知道,她学识的渊博,对文本细节的把握与解析,至少在我看来,是无人能及的。

有一天, 先生和我谈起我硕士论文研究的对象――张爱玲的小说文本。她说:《金锁记》里有一段写七巧心理的复杂写得真好。季泽来向七巧借钱没借着,生气地走了,七巧扑到窗前看着季泽离开,“季泽正在弄堂里往外走,长衫搭在臂上,晴天的风像一群白鸽子钻进他的纺绸裤褂里,哪儿都钻到了,飘飘拍着翅子。”张爱玲借景写的却是七巧对季泽又爱又恨的绝望心理。 先生就是这样细腻地引导你阅读每一部作品,在我们眼中只有故事情节、人物性格之类,在她眼中,却都是意味深长的,我们就是这样,被 先生引入一个奇幻的文字世界。

先生让我们敬畏的,不是只有在她与你谈学问时,就是在日常生活中也常让你充满敬畏之心。

大约在1992年,那时个人电脑就是286386那种才刚开始面世, 先生就向我们打听电脑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马上买了一台回来。当时应先已经六十多岁了,大家都很惊讶她去玩就是年轻人也不太懂得电脑。她说自己两千度的高度近视,如果有电脑写作起来就比较不那么费眼睛了。 于是应 先生成为厦大最早使用个人电脑的老师之一。

先生接触越久,这种认识就愈来愈强烈: 先生从来不认为什么样的年纪应该做什么样的事,而是只要你想做你就去做,年龄不是问题。这也就是她永远让你感觉不到她的年龄的原因。就好像她将近八十岁时,还一个人到马来西亚大学去给那边的学生上《中国文学》课,去了一年,我们也觉得没什么;就好像她八十多岁时,还经常一个人飞美国,我们不觉得奇怪,如果是别的老人,我们一定会不放心的;就好像她这一次,八十多岁了还要做心脏支架,我们也不觉得要阻止她,如果是别的老人,我们一定不会同意。但这次,我们这些弟子们都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阻止她……

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我读研究生的目的就是要脱离家庭妇女的命运,不要头发上有妈妈头发上常常有的油烟味,我要成为像 先生那样远离油烟、优雅的知识女性,做沙龙的女主人。1987年,我跟 先生读研究生,男朋友邹振东也考入厦大中文系师 从郑朝宗 先生、 林兴宅 先生读研究生。那年厦大中文系只招收四名研究生,所以很多课程我们都是一起上,邹振东他们选修了 先生开设的课程。每次到 先生家上课时,大家很雀跃,不仅是精神享受,而且先生常常有好喝的茶、好吃的茶点招待我们。而且 先生还经常请我们这些研究生打牙祭,她知道我们少油,知道大家喜欢吃红烧肉,故每次都一定会有好吃的红烧肉。有一次我惊讶地发现沙龙的女主人 先生居然在厨房里忙碌着,我问她:应先,您也会做菜呀?!怎么我以前都只看到您在客厅里与我们聊天呢? 先生说:你们是我的客人,当然是我来接待你们呀!如果 先生的客人来了,就是我在厨房里了!她马上严肃地和我说:振东这么喜欢吃红烧肉,你一定要学会做给他吃!当时我听了这话,着实大吃一惊:怎么应先居然鼓励我学做饭,这不是和做学问背道而驰吗?应先居然又紧接着说了一句更让我吃惊的话:“如果你爱他,你就应该为他做一切,包括他喜欢吃的菜!”这么家庭妇女的话,竟然出自我所景仰的大学者之口,我真是不明白了!如果我只要学会做菜,那我读什么研究生呢?读研究生,不就是为了脱离家庭妇女的趣味吗?而多年与 先生接触下来后,我才明白:生活中到处都是学问,不是捧着一本书做研究才叫做学问。生活本身就是一门学问!正因为 先生把生活中的一切都看做是学问,我想,这也就是她在任何时候都洋溢着书卷气的重要原因。

记得有一天,我 和应 先生去百货商场逛街,看到一件蓝色的衬衣, 先生说:这件衣服的蓝色真好看,我想像中张爱玲《心经》里的小寒穿的那件孔雀蓝的衬衣应该就是这样的蓝色。 先生就是这样,生活中的一切与书本中的一切是不隔的,她随时可以穿越在生活和书本之间,这也是因为她每次都是在用心地读每一个字,才有这样的境界吧!

先生家的私房菜是所有有口福吃过的人都一定会赞不绝口的。我 先生从1987年开始读研究生起,就不停地应邀在 先生家用餐。我记得,这么多年吃下来,每一次都有新的菜色。 先生每每在外用餐,如果认为桌上的某一道菜大家都觉得好,她就会细细研究,从食材、调味料到火候的掌握,所以她的餐桌上永远有新鲜的菜式。她的学习精神,就这样体现在生活的每一个层面。

    应先生的很多弟子都写过应先生爱猫的故事,应先生自己也写过许多爱猫文字。这个世界上爱猫的人很多,包括我自己,但是应先生爱猫,不是把猫咪当宠物,而是把他们当做一个个需要人疼爱的小生命。应先生的家里,总是猫儿成群,我记得她最高纪录,是同时养了十只猫。应先称呼每只小猫都是“乖孩子”,她说猫很聪明,你叫它乖孩子它就真的很乖。她爱每一只猫,带很多的流浪猫去治病、做手术。有一次,她手上戴了一只别致的小猫戒指,我女儿小婴子很喜欢,也想要。应先生很认真地说:这是世界爱猫协会会员戒指,只有爱猫的人才有资格加入,才可以戴上这枚戒指。小婴子告诉应先生:我经常喂流浪猫,每天带吃的给它们。我们家后来收养了一只小猫,我给它取名“噩梦”,因为如果我没有带吃的给它就觉得对不起它,就好像做了噩梦一样。经过严格的考察,应先生觉得小婴子有资格加入,于是也送给了她这枚爱猫戒指。我的女儿从此觉得自己对猫咪们更有一份责任感。应先生就是这样,任何时候都在传递着她的大爱精神!

述而不著

先生在自己的遗言中说:我是一个不成功的人!

我看到这句话,很是心痛!我知道, 先生内心里一定有更强大的愿望,没有实现,于是才有了这样令人心痛的话语。

我不知道人们是如何来定义成功的,在我心中, 先生是最成功的人,因为她超越了自己生存环境局限。这在我看来,就是成功!

让我最钦佩的是, 先生参加了三次《鲁迅全集》的注释工作,1973年版,1981年版,特别是2005年的最新版她是厦门参与注释的唯一专家。全国的鲁迅研究专家有多少,能够参与全集注释的都是有相当的学术研究底蕴和成就的大家。而且在厦门这样一个处于学术边缘地带的大学,可以多次入选去为《鲁迅全集》作注,是多么不容易的事!但这样的“成就” 先生从不和我们说起,或许,她不把这些看做是“成就”吧!

先生1948年从复旦大学毕业后留校做外文系的助教,之后又考取清华大学的研究生,成为现代文学大家 吴组湘 先生的弟子。先生做学问的风格,很有清华风范,即“述而不著”。 先生常教导我们:文章千古事!我们对文字要有敬畏之心,如果不是真的有真知灼见,是不能写成文章去发表的。 先生自己就是这样来要求自己的。她给我们上课或平常聊天时,常常有很多新颖的见解,在我们看来,那都是可以写成有一家之言的文章,但 先生总是觉得还不成熟与系统,不能写成文章。所以,先生一辈子,入了她师门、或自己要入她师门的弟子无数,我们无数次在课堂、在她家的客厅领略她对古今中外文学作品、对人生世界极具启发性和思考性的解析,但她写出的文字却很有限,因为她的学术背景是“述而不著”,她是在这样的观念下接受学术训练的。

先生总是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对她的师长、她的朋友、甚至她的学生,她却不吝笔墨,为他们不惜气力地付出与介绍,并写过许多的让人感到特别温暖的文字。

我在读研究生时, 先生便让我整理 彭柏山 先生的文稿,当时的我对 先生一无所知,只是机械地抄写。 先生屡屡告诉我:你知道吗?你所抄写的,是一个具有伟大灵魂的人才能写出的文字!她一直希望 能将彭 先生的文字尽快整理出来,为之出版文集,让更多的读者去领略 先生的伟大,可惜当时因为各种原因, 先生的愿望未能达成。1990年,她在《新文学史料》第一期上发表了《彭柏山传》,较早向世人介绍 彭柏山 先生伟大的一生。她开篇即这样写道:“作为作家的彭柏山的传记,实在带有一些传奇色彩。三十年代,他真象文坛上的流星。在闪烁的星群中,他倏忽出现,一闪而过,然而那划破夜空的光彩,却引起人们的关注和凝视。在现代文学史上,少有作家象他这样以文功武略在革命战争史上写下如许胜利的篇章;也少有作家以如此之少的遗作却在文学史上留下了有自己一席之地的记录。”对 彭柏山 先生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先生也给我们多次说起 陈汝惠 先生。她说 陈汝惠 先生对三个孩子(陈佐洱、陈佐沂、陈佐湟)的教育真是好得不得了,每次孩子们要外出, 先生都领着他们来 向应 先生他们道别: 先生、 先生,我们要外出一段时间。回来了, 先生也要领着他们来 向应 先生他们报告: 先生、 先生,我们回来了! 先生感慨地说:那是七十年代哎!她常常向我们说起这样的故事,她希望这样高贵的灵魂有更多的后辈来了解。

有一年,《厦门日报》开设“读书版”,编辑南宋请我写了开版文章《衣香鬓影张爱玲》。我发现这个读书版办得很好,很有书卷气,于是我让南 宋邀应 先生写回忆故旧的文章, 先生欣然答应,从此每周一篇,写了介绍她与 吴组湘 先生、 王瑶 先生、 艾芜 先生、 程俊英 先生等交往的文章,这些文章,后来收入到文集《三人行》中。那时,我每周都等着看应先的文章,听她娓娓道来那些我们只有在书籍中才能看到的大家。应先的文字,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是清新的、书卷气的,她有很好的古典文学功底,她把这种底蕴像空气般化在她的文章中,所以,你读她的文字,虽然是白话的明白与晓畅,却又是文言的雅致与蕴藉。而越到晚年, 先生的文字反而有了少女的青涩,通脱却又清新,在字眼的选择上非常特别。她的文章,是可以一个字一个字去读去看的。能够经得起这样的考验,我个人认为,现代文学大家不过只有鲁迅、张爱玲等不多的几位,而 先生的文字,就是可以给我这样的感受。

从容、淡定、优雅的生活态度

和振东聊起 先生时,每每我们的话题总是这样结束:如果我们能学到应先面对生活灾难时那种从容和淡定姿态的百分之一就好了?!我们常常感喟的是: 先生的那种勇气到底来自于哪里?

先生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就得了乳腺癌。那时的厦大还没有几个人知道“癌症”一词吧?那时的姗姗姐姐和小弟哥哥不过十多岁吧? 先生到上海去住院做手术,那时的治疗手段很初级,就是把病人的病灶全部挖干净,挖得越多越好。因此,医生把应先的整个胸部全都挖空了。 先生说:我没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只想赶紧好了可以回家。 先生后来成为医生们的最佳助手,医生们说:我们劝慰病人都没有用,只有你这个比他们都严重的病人才有说服力!所以 先生一边自己积极治疗,一边帮医生们辅导其他病人。

说起这些事时, 先生从没有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她从不觉得那是传奇故事。但这样的故事对我们来说,就是传奇呵!

后来我自己又亲 历了应 先生以及他们家族的传奇!

有一年,应先把她的姑姑(应先按上海人的方式称她为好叔叔,我们称她太婆婆)接到厦门来度晚年。太婆婆堪称四十年代上海的名媛,我在应先家中看到一张她当年穿泳衣的照片,她的先生曾经做过上海交大的校长。太婆婆的先生很早就过世,她一直和独生女儿和女婿英若诚先生住在一起,女儿七十年代即去世了,九十年代,太婆婆就住到了 先生的家里。

太婆婆虽然九十多岁了,耳朵有些聋,可是眼力还很好,不戴老花镜就可以看书看报。太婆婆每天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小髻。太婆婆关心一切的事情, 先生和我们讨论任何问题她都希望能参与。记得1993年贾平凹的长篇小说《废都》出版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大讨论,应先和我们学生也多次探讨这部作品,太婆婆看我们讨论得这么热烈,居然也把《废都》认真地看完了。太婆婆不看书时,就自己玩一种一个人可以玩的麻将,或者给应先织毛衣。太婆婆给应先织过一件玫红色的毛衣外套,针法很复杂,针脚很平顺。应先说颜色有些太艳太嫩了,太婆婆说你肤色白,穿玫红色好看。果然,毛衣织好后应先穿上身,不仅把应先的白皙的肤色衬得好看,连她的一头白发也好像变得让人称羡一般。

太婆婆其时是不得不到应先家的,但她完全没有那种悲戚之感。也许因与应先情同母女,所以适应起来也容易些。但是,太婆婆的兄长(即应先的父亲)曾任复旦大学社会学系系主任,丈夫曾任上海交大校长,女婿英若诚又曾任文化部部长,这样的背景绝对是千金之身,但她遇到任何的变故泰然处之,就犹如这次,如果是另外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太太,就一定会感到是寄人篱下,可是她平和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让人要同情的地方,反而激起你无限的尊敬。

九十年代初期, 先生家中遭大变故。当我和振东听说后心急如焚、火急火燎地赶到 先生家时,发现他们一家人生活如常,就是应先的儿媳妇小鸣也是平静如常。面对我不解的眼神,小鸣说:难道我要痛哭流涕才正常吗?那时应先已经把好叔叔(她的姑姑)接来养老,小鸣和孙女小圆圆因为变故也住到了她家。每天,应先要安排好一家人的生活,然后和小鸣一起在外奔走。我 先生也多次陪他们到处寻求解决的方法。这样的内外交困,但应先从没让人感觉她被打倒了!

也是九十年代,有一天我听说 先生被查出得了癌症,自然也是心急如焚、火急火燎地赶到应先家里时,发现老爷子悠闲如常。那时应先正在美国做访问学者,我问芮先:应先知道了吗?她什么时候回来? 先生说:应先知道了。但我不让她回来!没有必要!

先生常常说:为什么我们听到癌症时吓也吓死了,为什么应先他们可以这么勇敢?!

想起了1997年,我怀孕要生产了,因为害怕疼痛,整天 和应 先生说:我要剖腹产! 先生说:生孩子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就像瓜熟蒂落一样地自然。我现在想: 先生应对所有的问题时,是不是总是认为那是一个自然的过程,那是每一个人活在世界上一定是必须经历的,有欢乐,也有痛苦,无论是欢乐与痛苦,都是作为一个人必须要经历的,所以她才可以那么宁静呢?无论怎样的可怕的病痛,无论怎样可怕的劫难,似乎都不 能让应 先生笔直的腰弯下去,就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我们到 先生家去吃饭,她的餐桌上餐具也许不能精美、精致,但永远成套地整齐,永远有摆筷子的筷架。再怎么艰难困苦的生活,都不 能让应 先生失去优雅的生活姿态。

我的研究对象一直聚焦在上海、上海女子,尽 管应 先生曾经多次跟我说她不愿被人认为是上海人,但我还是觉得她是个上海女子,她是上海的金枝玉叶,也更是同样是上海女子张爱玲所形容的“地母”,是张爱玲说的上海“蹦蹦戏”中的女子,那个蛮荒世界中的女子,具有顽强的生命力,整个世界崩塌掉了,唯有她还活着。因为 先生的影响,我的本科毕业论文、硕士论文、博士论文全都是以上海女子作为我的研究对象,她和她们一起令我着迷不已。我曾在自己的博士论文《女性的声音――民国时期上海知识女性与大众传媒》后记中写道:“感谢我的硕士导 师应锦襄 教授对我多年的鼓励与支持,是她这样一位高贵、优雅、睿智、坚韧的上海女子,令我多年来一直对上海的知识女性着迷不已。”很可惜的是,我本希望 先生能为我的书写序,写下她对上海女子的理解,可是因为她眼睛的原因未能写成,但 先生本身就向我诠释了上海女子、其实还不能说是上海女子,应该说是现代女性所应有的形象与品格。

先生成为这样一种象征:老没有什么可怕!老了思想也停滞了那才可怕!所以我们从未觉得 先生老去。我记得一位学姐发自肺腑地说: 先生的那头白发真让人羡慕!让我觉得老一点都不可怕! 先生就是用她自己的生命向我们昭示了人活在世界上最重要的意义!

2007年,从小把我抚养长大、疼我爱我、视我如己出的伯父(其实是我父亲的战友)走了;2009年,从小把我抚养长大、疼我爱我、视我如己出的伯母(我都是称呼她“妈妈”)走了;2011年,在我45岁时,我的学问、精神、生活导师应锦襄先生也走了……我曾经哭着一遍又一遍地问振东:是不是人到中年就是这样的,那些疼你爱你、当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去向他们求教求救的人,一个一个地会离你而去?!人到中年就是这样地忧伤和哀伤吗?!当应先生也离我而去时,我真正地体味了人到中年的哀恸。那天姗姗姐姐打来越洋电话,我哭着对姗姗姐姐说:我以为应先生永远会在那里的,永远会在你需要时她就等在那里,永远让你心安让你以为有问题随时就可以向她求教的,我从来没有想到她会离我们而去,我一直想的是如她走时所言:秋天我就回厦门了!电话那头的姗姗姐姐也泣不成声:是的,是的,我从来没想到她会离我而去,我也以为她会永远永远在那里的!!!

想起了张爱玲的一句话:“生命也是这样的吧――它有它的图案,我们惟有临摹。” 先生虽然走了,但是她就是我的生命前行的式样,面对她,我唯有心甘情愿亦步亦趋地临摹。

先生曾经多次对我说过一句话:我觉得我这辈子很幸福,因为我的职业就是与文学作品打交道。借由那些伟大的作品,我可以进入到一个又一个丰富的心灵世界!而 先生就是这样一部大书,令我此生都低回不已!

 

作者简介:李晓红,1987年至1990年师 从应锦襄 先生、 柯文溥 先生攻读现代文学研究生。现为厦门大学人文学院副院长,中 文系 教授,博士生导师

 

  

 

一束心香――献给应老师-悼文之九

 

今日惊悉应先生在美国不幸病逝,甚为惋惜。作为晚辈的我,通过与她不多的接触以及作为应先生得意门生的朱老师的言传身教中,都深深感受到她的特殊人格魅力。系里过几天举行追思会,我不能参加,惟在此敬呈一脉心香。

                              (加拿大)中文96级研究生 唐琰

 

   白城解围城,不问升沉问故人,和风芝露,萌毓三千学子  

   茶座迁星座,未留碑阙留清誉,蕙质兰心,英华八四春秋 

中文77级刘正明

 

无心去留,斯人乃大,先生原来女士;不问升沉,往事犹新,寄语就是箴言!

中文77     姚国祥

 

刚才打开电脑,才得知这个消息,非常震惊,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几个月来,心里一直担心着,一直盼望着,一直等待着,一直祝祷着。看到应老师给我们留下的遗书,我禁不住痛哭了,那是一月二十一日写得,那时候,她已经从容面对着死神。我去看她的时候,一直想问她对我们有什么话要交代,但是我一直不忍心问这样的问题。老田也交代我千万不要流露出我此行是和她去作最后的告别。老田坚信她会好起来,要我把这个信念传达给她。初见她在病床上的样子,我尽力忍住了我的眼泪。我告诉她我是代表我们同学来看望她。

应老师,你安详地离去了。去了另一个世界,我相信你的灵魂还没有走远,我们还在呼唤你,最亲爱的老师,带上我们学生的爱戴,仰慕和思念,我们的爱伴随你一路远行。你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你的风范永远留在你的学生们的身上。

应老师常说,我们之间的感情在师友之间。我们无话不谈的,每一次都兴致勃勃地谈到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有一次是春天吧,下着雨,我捧着一束白色百合花,打着雨伞走进她家深蓝色的铁门,她开心地说,“风雨故人来”。有的时候,我有几个星期没有去了,她见了我就问:你从哪里回来?她总是兴致勃勃地听我说外出旅行的见闻。我也很喜欢和她谈刚刚读完书,或者是哪一篇好的文章。

应老师总是惦念着我们几个弟子。若是我从北京来,她就会问田力维怎么样了。她对我说过两次,她做梦梦见我,她会把我和她的好朋友乐黛云混起来;她梦到李萍,把李萍和姗姗混起来。她说,李萍很像姗姗,说我像乐黛云,不是长得像,是她的心理的感觉像。她是把我们当做她的孩子,当做她的亲密朋友。在大学里,当她给我们上了第一堂课的之后,我就爱上了这位最有风度,最有书卷气的女教师。她对我的人生影响是非常大的,我不知不觉的在模仿她,我曾希望我的人生也能像她一样。那首歌也打动了我:“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当我听到这首歌,我想到的也是应老师。

中文77级叶之桦

 

应老师一生最精彩的部分还在于她作为成功教师那种人格的感染力量,这种功夫久已在现世代的教师中为人们所淡忘和忽略了。作为女性,她活得智慧而豁达,实属不易。中文系毕业后我一直没有离开过讲台,每当注视着讲台下一双双晶亮亮的眼睛紧盯着自己时,心中涌动的全是激情和感恩,感谢上天将我安顿在这个位置上,让我领略人生中所有的美好!我自觉着越来越像应先生,当年讲台上为我们这批文学青年们生动演绎中国现代文学名家名作的应先生,曾经让我由衷敬佩和仰慕,那种感染是潜移默化的。而今,就如宋祖英的那首歌中唱的:“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块黑板,写下的是真理,擦去的是功利。……举起的是别人,奉献的是自己!”我从第一次听到就特别喜欢,现在更是听着泪流满面。

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瞬间,闪过我心头的就是叶延滨的诗句:“……他活在我们想他的日子 /日子说:他在前面等你……”。应先生她活在我们想她的日子里!

                                           中文77级 李萍 

 

应老师的优雅、睿智、雍容、高贵、博爱、达观的气质与品格,将永远是7701女生的楷模!

中文77  詹心丽

 

 

沉痛哀悼最最敬爱的应锦镶老师,我奉先生为楷模,睿智、豁达,美丽、优雅、仁爱、亲切……,读先生遗书,不禁流泪,她带着微笑面对死神,如此从容,她带着感谢离开家人朋友学生,其实更带走我们对先生的无限思念。微笑着、飘逸地离去,走完84年多姿多彩的人生。我遥望天空,走向天堂的应先生正眨着星星般的眼睛关注着我们。我相信有灵魂,在7701聚会时,老师一定会来的。应先生永远活在我们心中。请芮先生节哀保重!请芮茵芮菁节哀保重!

中文77  刘群

 

沉痛悼念应锦襄老师!难忘您慈祥的笑容,从容的教态,睿智的谈吐,渊博的知识……您辛劳一生,桃李硕硕,却以捐献遗体,不举办任何悼念仪式来告别人世,然而,应老师,您的学生们都在心中为您送行,仰望星空,从此,苍茫的清空中,又多了颗关爱7701的星辰!应老师走好!小弟节哀!

中文77  张 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总觉得现在说什么都好像很苍白无力。那就让我祈祷,应老师在这个地球上有一个good life,也会一路好好到天堂。

   (美国)中文77  李盈

 

应先生离我们而去,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前些日子看到先生出院消息,想到美国去时还能看望先生,非常高兴,觉得这是我们的幸福啊。可昨天的消息对我来说,对我们7701来说,真是不能够接受的!虽然看了小弟的信,看到先生离去之前的遗言,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整个7701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啊!我一直坚信先生不会离开我们,现在还是觉得没有离开先生!看了小弟在班网上的留言,心中非常难过和悲伤。昨晚,同学们都在转告先生仙逝,大家都不愿意相信,都十分难过和悲伤。阿毛发给我短信,我震惊极了,夜里梦见在白城小筑听着先生笑声朗朗和关怀备至的言语,惊而不能入睡!今天上午和之桦通了好长时间电话,非常压抑痛苦!失去恩师和亲人之痛,是人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先生是我和我们7701的亲人,家长,是我和我们7701一辈子学习和尊为楷模的导师,她的风范与为人,一辈子也学不够,她的学识和慈悲天下之心,更是我们遵从的榜样。我和我们大家都为失去先生人而悲痛!我将安排出时间参加白城小筑追思会,在那里追忆和祭奠恩师。先生的遗言让我得到了先生对离去的认识,我看到了先生对亲人和我们大家的眷恋和不舍,对人间的大爱和慈悲,我相信先生知道自己将去到那个美丽的天国里,在那里继续关爱我们,正如她生时所做的那样。我们下辈子还要做先生的弟子,我们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先生。我们在心中将一辈子怀念我们的先生。一辈子与先生心灵相通。

                                          中文77  田力维

 

昨天我才从厦门回来,没想到应老师竟永远离开了我们――原来听说她有些恢复、我们也在祈祷让她恢复健康。可是,谁都一样,每个人都有该走的一天。我十分感动于应老师的遗嘱,很感激她临危还总是牵挂着学生。虽然我不是她出色的学生,但我依然会感到她遗嘱中的学生情结。我更敬仰应老师对于死的坦然,从她于一个婴儿问世的哭声中感到的喜悦,我不仅感到她的大爱情怀,而且惊异于这竟与我写在办公室右侧的《天真无欺语》那几行字中的一行如此相通――“想到死亡时快意新生”!厦门的一些同学将为悼念应老师而开展活动,我这个她的不出色的学生,只管在这时还贪婪地从应老师的遗嘱中吸收精神的营养。她对学生是那样的用情,而我,对她只有敬!我相信她的在天之灵是可以感到的。应老师说自己很不成功,但依然感谢苍天给她这个职业,使她不断地充满探索的欢乐。我想,能过个坦荡磊落的人生,能善于在烹调痛苦中享受探索的欢乐,是真正的智者者所为,甚至可能是具备大智慧者。唯大智慧者从容对待生死而得大自在!不仅在生时,而且在逝世后,因为,得大自在的美好而坚强的精神是永存于天地间,也永远活在一切好亲朋、甚至是一些素昧平生的人们的心上的!再请应老师天堂一路走好!又请应老师的家属及大家多自珍重!

                                          中文77  谢如意

 

应先生是我最敬佩的老师之一,她那高贵的气质,儒雅的风采,脱俗的情怀,慈爱的音容,永驻我心。

中文77  谢小川

 

应先生的学识才华、为人修养、品格气度堪称一流,高明高尚。

师恩难忘,风范永存!

中文77级林智敏 柴海涛

 

见识应先生的优雅与学识是7701每位同学的荣幸!

中文77级许闽峰

 

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

应老师,请您允许我下辈子还能有幸做您的学生……

中文77级欧阳国泰  

 

 “依照她的生前意愿,遗体已捐赠医疗科研机构。该单位将为她的遗体火化并以纪念仪式进行祭奠,骨灰撒入大海。因此不再举办任何悼念仪式。”

中文78级钟丽琼 

 

沉痛悼念应先生!

LQ的感觉一样:

极度钦佩!这是一生完美的句号。

中文78级吴端凌

 

我永远忘不了初识应先生时内心引起的震憾。

刚从文 革破除三封四旧的泥堆里爬出来,我们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可以说是土得掉渣,所以当应先生步入课堂的那一刹那,我相信很多同学和我一样一定有一种“惊艳”之感,那感觉估计就象当年保尔柯察金初识那位贵妇人一样。这大概就是北京人所说的“范儿”。
近些年《老照片》常刊登一些民国女子的照片,象张伯驹夫人潘素等,就有这种“范儿”。那是*了东方神韵和西式教养于一身的仪容,现在也有人称之为“民国范儿”。

你看她老人家临行前仪容和言辞还那么从容和优雅,令人不能不赞叹再三。

                        中文78  陈勇鹏 

 

午休时间,思念应先生,进入先生的“白城茶座的BLOG”坐了坐,静静地品味淡雅中的清香,缅怀中忽有一种感动,先生的博客是80高龄时开的,在2007125日那篇《向我的博“客”们道歉》里,应先生写道:“我检查了我的博客。见到有那么两三个朋友还在我的网上蹀躞,察看我那货品稀疏的破摊子。感谢之余实在抱歉。我想象到他的失望乃至生气。但这真使我感动。如果现在只有一个人在那里徘徊了,(我确实知道至少还有一个),我更要向他道歉。我现在就更愿为他而写,就像我要去上课,如果只有一个学生,我也会努力去讲。”……

                                          中文78级成丽

 

应先生是中国文化人的代表,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端凌说应先是她的毕业论文导师,先生风范历历在目。你们有幸成为应先生的学生,令我羡慕!

中文78  王幸东

 

应先生的遗言有庄子之风,令人钦佩!

中文78级赖雄麟

 

29年前应先生在我《毕业纪念》本上写下的赠别诗,借以寄托哀思:

海天碧映海边楼

送尽乘风破浪舟

笑颜自迎鹏程远

赠君不作别离愁

仲鹏同学毕业远行赋此赠别

中文78级苏仲鹏

 

追思应锦襄老师:

教书育人,功莫大焉;德才风范,一代师表。

中文79级林华   郭琳

 

又一位见证中文系曲折发展的师长去了,惋惜、悲怆、感恩、追思交集于心,许多同学曾听过应老师讲文学,其实她一生的探索也是一部丰富的文学史,遗憾的是我们许多人无法品读……鹭江水长流,凤凰花又开,应老师的英灵,永远与厦大中文系同在。

            中文  79级:王伟明

 

深切怀念应锦襄老师:

忆音容风貌,集美敬贤犹声声入耳,

留道德风格,白城海滨尚历历在目。

中文79  黄星民

 

崇尚真知、从容淡定,应锦襄老师的一生完美地展示了中国女性知识分子的儒雅境界。

中文79级倪乐雄

 

惊悉应老师不幸逝世,心里难过。虽没听过应老师的课,但没少看到她与7901同学的合影,从中深刻感受老师的人格魅力。.我为厦大中文系有应老师而感到自豪!

     19691970年上初中时,我与应老师的女儿是同班同学,我会通知家乡的中学同学给现居海外的老同学发电表示慰问。

                                                                 中文79   王显中

 

应老师是我们敬重且爱戴的老师,是一位成功的老师,她以渊博的学识,引领我们进入博大深邃的古典文学殿堂。

桃李满天,师德永存!

中文79  陈冰

 

来自8301网站的追思

应先生走了,民国以后知识阶层的大家闺秀们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以她们为代表的优雅睿智从容大气的中国女性气质也渐行渐远,她们的人生高度是我们这些生在贫瘠的文化土壤长在贫困生活中的女性永远无法企及的。

每个人都会死,应先生已经创造了生命的奇迹,是喜丧,我们应该笑着送她。

中文83级韵小丽 

 

来自7901 的追思

追思应锦襄老师:

学堂妙音,现代小说脉络清

海外素心,曲折人生意思明

中文79  钟河林悼

 

来自7801 网站的追思

作为7801一份子,对应先生的辞世谨表深切之哀悼,并对先生一生乐观、豁达、敬业精神以及对生命的理解表示崇高之敬意,愿应先生一路走好……

中文78级 林双川

 

来自7701网站的追思

应老师微笑着走向苍茫的清空,带走学生们无尽的思念……唤一声“应老师”,悲泪长流,心潮翻滚。老师,此生有幸做您的学生,真是莫大荣焉!您的优雅美丽,您的大家风范,您的包容博爱,您一切的一切,教给我们太多太多。您是我们学习上的老师,更是我们人生的导师,从您的身上,我们感悟着什么叫做“知识分子”,什么叫做“大家闺秀”,什么叫做“老师、先生”。自从您“开心”以来,我们无时不在牵挂着老师,得知您在不断的康复,我们都欣喜着,期待着不久就能在厦大海滨的白城小楼里又能听到您温婉的声音,看到您慈爱的身影。可是此梦只能成追忆了!老师,相信您的天国之路是带着新生的快乐,承载着亲人、朋友、学生的很多很多的爱,您会有一个新的美好世界的!芮老师保重,芮茵芮小弟节哀!

中文77  张健、美芳 哀悼

 

生命的再启示

中文77级朱水涌

我的慈母般的老师走了,老师说这是“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于是我想起她为我们讲授的《凤凰涅�》,凤凰集香木而扑向那生命再生的火焰,但她的走却不是郭沫若笔下凤与凰的鸣叫,而是带着一种坦然、带着她长留人间的微笑、带着一腔的温馨走向了那“苍茫的清空”。

     在她此次往美国治病前,老师照旧像往常出远门时一样,把几位挚爱亲朋邀到家里小聚。这一天,她拉住我说:“水涌,我得交代你一件事,我的遗体是献给科学研究的,我已经和红十字会签了约,此事你要记住。”那时我挥挥手:“今天不谈这事,这事等老师从美国回来再说。”万万就没想到老师的此趟远行,便与我们诀别了。这些年,她依然是如此微笑地在海滨的白城迎纳着每一位客人每一位学生,依然是那样精神矍铄地在家中给年轻的学子们讲析中西经典文本,但我看得出,她的身体状况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酒不再开怀了,我们的“白城夜谈”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兴致到夜深人静之时,当我要离开的时候,她会说上一句:“你常来,如今是见一天是一天了。”我已在心底感到怆然了。就在老师逝世前几天,我的一家与子潮一家在杭城相聚,我们谈起老师的美国之行,便约定等老师回厦大后,一定邀以建兄等一起再与老师、芮先生海滨相聚,给老师的晚年做点什么,但这样的心愿只能托梦让老师带往天国了。

长歌当哭,这些天一浮现30 多年来的点点滴滴就哭,却又为一种坦然、愉悦的死亡而感动,把死亡看作生命的新生,将遗体献给科学研究,让骨灰洒在蔚蓝色的大海上,如此死的优雅正是来自于老师一生的诗意的栖息。

我的与老师亲密是在“现代文学作品”的课堂上,那是在大学一年级下学期,那时的“现代文学作品”是由几位老师一起扛的。上学期应老师讲的是朱自清的《背影》,那灰朦朦的背景下青色棉袍前的一簇桔红便落入了我生命的核心,老师说:“一个在事业上遭受到挫折、在人生的沧桑中的老人却反过来如此细微地关心着年轻的儿子,那是最为感人的。”那是1978年,斗争的哲学没有在中国的大地上完全失却它的威力,但我们已经从老师的动情中感受到人间的永恒情怀,我深深地爱上了这位风度优雅的老师。下学期,老师讲茅盾的《春蚕》与柔石的《为奴隶的母亲》,她让学生讨论《为奴隶的母亲》,我走上讲台,谈起为奴隶的母亲在夜深人静时坐在别人家的孩子身边为自己的孩子缝补衣服的细节,那天,我应该是讲得很有感受很人情味的。中午吃完饭后,芮菁(应老师的儿子,我的同窗)拍拍我的肩膀,说:“老太太看上你了,让你晚上到我家去。”吃过晚饭,我怯生生地走到老白城老师的家里,那时的老白城是一些很旧很老的平房,但住的是厦大德高望重的教授。我进去时,老师正与朱虹老师在谈《红楼梦》,她微笑地站起来:“水涌,你来了,你今天的发言很有感受,我就让芮菁叫你来家坐坐。”她端了一杯加蜜的冰水给我,让我坐在两位老师的身旁,她说:“我们在谈《红楼梦》,你先听听,这是一座探索不完的王国。”“红楼”是一座王国,这自然是我这个从小镇上来的大学生从未领悟到的话语。那天,老师要求我在大学期间读300部作品,大部头小说或七八句的诗歌都可以,她问我:“能做到吗?”我点点头。那一天晚上,我这个从未和一个大学老师如此亲近过小镇青年激动的一夜难眠。从此,我的一生开始有了一位知识生命的慈母,也有了一位叫我学会喝酒的永远是那般耿直爽快的芮老师

毕业后我留校任教,就分配在老师的教研室,1982年老师开始招收研究生,开门弟子是李以建、盛子潮,老师的家从白城搬到新建的凌峰楼,又从凌峰楼搬到新白城,我和以建、子潮一周至少要在老师家相聚几次,我们一起走进老师家,又一起从老师家走到校园里,于是有人称我们是校园“三剑客”,那时芮老师笑呵呵的,他说:“应老师教你们学问,我教你们喝酒。”大家便哈哈大笑,老师的笑得最开心。

(未完待续,作者为厦门大学中文系教授)

 

老师,母亲――我等你回来

中文77级 吴立平

这个周六,厦门的天气异常闷热。

    傍晚,天空乌云密布。

突然,一道闪电裹着霹雳,将天幕划破……

就是在这个时候,噩耗从大洋彼岸传来:我们的慈母应锦襄因病于201119日住院,经多方治疗无效,痛于公元201162412时于纽约市布朗士黎巴嫩医院安详去世。享年84岁。依照她的生前意愿,遗体已捐赠医疗科研机构。该单位将为她的遗体火化并以*仪式进行祭奠,骨灰撒入大海。因此不再举办任何悼念仪式……”

我的心无异于被霹雳击中,我呆坐在电脑屏幕前,屏幕上的字渐渐模糊。我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愿相信这条从美国传来的信息。

去年底应先生去美国的时候,我开车送她去的机场。我不止一次送她远行,可说起来也奇怪,当满头银发的应先生,向我挥挥手,转身走进闸口时,我心里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伤感,而这种伤感,是以往我送她远行时所不曾有过的。

和我一起送应先生去机场的之桦大姐,前天给我来信说:立平,我知道你和应老师最贴心,最亲热。我还记得我们两个送两位老师去机场,他们要去美国了,你对我说,你心里很难过,怕是这一别,再也见不到了。送别时,我不知道你是否流了眼泪,但是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流泪。

难道说在那个时候,我就预感到这就是生死诀别?不!我毫不怀疑,这只是一次小别,不用多久,我就会来机场接她回家。从那一刻起,我就期待着这一天。即便是在一月二十一日她进入手术室之后,那让我牵肠挂肚的一百五十四个日日夜夜里,我也从来没有一刻怀疑过。我坚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而万万没有想到,几天前我还为她终于出院,转入康复医院而欢欣鼓舞,可等来的却是这晴天霹雳。谁曾想到,那机场匆匆一别竟成永诀……如果那时我真能预感到现在发生的一切,我一定会久久拥抱她,会紧紧拉着她的手不再松开……

在我心目中,应先生不仅仅是授我知识,解我困惑,并指导了我毕业论文的恩师,更是慈爱的母亲。从她那里,我学到的岂止是她在课堂上讲授的现代文学比较文学。她的言行举止,她的人生态度,她的人格魅力……,让我看到了一个大写的人。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她的点点滴滴,永远都是学生的楷模,足以让学生受用终生。从上大学开始,她的家,就成了我心中最温馨的港湾。困惑了,就上她家寻找钥匙;馋了,就去她家打个牙祭……在她面前,我丝毫不觉得是学生在面对老师,而是儿子回到了母亲身边。我从她那得到的,除了老师对学生的浓浓情谊,更多的是母亲对子女那深深的母爱。也正是基于这样的感情,虽然我毕业离开母校已30年了,但去应老师家,始终是我一家人日常生活中,一项经常性的活动。与她交谈的话题又增加了:工作情况、夫妻关系、子女教育、烹饪园艺、家庭琐事……等内容。每逢假节日或是她烧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她总要打电话叫我们去她家吃饭。在她那间既当客厅,又当餐厅的小小起居室里,留下了我们多少温馨美好的记忆和欢乐的笑声……

麦克阿瑟说:老兵不死,只是凋零。我说:老师不死,只是远行。看看应先生在进入手术室做心脏手术前给我们留下的那封信吧。

                             作者为厦门建发集团干部

 

百合花

――献给亲爱的应锦襄老师

叶之桦

让我们保持静默

百合花在悄然绽放

在潇潇的细雨中

站在你蓝色的大门前

 

终究必须离去,这飘雨的晴朗

在海风吹来的夏日

这景色年复一年的轮回

呈现着所有生命过程的世界

 

在苍茫的清空,

一个身影向前跑去

我们凝神品味着

你留下的最后的讲述

 

所有的记忆离我们并不很远

那蓝色大门的庭院中

花木葱葱,笑语朗朗

百合、玫瑰、茑萝花灿然开放

 

我们依然想围绕在你的身旁

只是你的微笑,现在

来自那苍茫清空的远方

如谜一样的距离无法丈量

 

这无垠的孤独啊

是我们必须担负的迷惘

你留下了充满探索的快乐

还有那百合高贵的芬芳

作者为原厦门文化局副局长。

 

平凡而伟大的情怀

――读应锦襄先生遗言

陈志铭

你把自己身后

交给大海,

是不是因为大海是自由的元素?

大海接纳千江万河,

海浪涌向无垠地平线,

海有唐诗宋词般典雅日出,

海有残阳如血凄美的晚霞,

当天地间月色如水,

千顷碧波明灭着万斛碎金。

温柔美丽的月光,

牵引着大海的呼吸,

也交融着你的一生……

你把遗体捐给社会,

把骨灰撒向海洋,

对于深深挚爱的大地,

你甚至不忍心占用一�土,

应先生呵,

作为你的学生,

你让我读到了高山仰止

平凡而伟大的情怀!

作者为原厦门文化局文物处处长。

 

悼先生

邵东

 一学期的现代小说研究选修课,一篇毕业论文的指导和启蒙,是应先生留给我四年大学最感动的记忆。她的温婉和淡定,每每深刻而独到的学问,总以最不经意的方式娓娓道来,令人久久不能忘怀。而至今日,更悟先生才大而性缓,智睿而气和,是她在以身教人。人生这门课,显然我尚需修持。所以,先生我还得再修您的课……

厦门大学中文系79级学生     邵东

2011630

 

痛悼��襄�

吴在庆

����襄先生六月二十四日病逝於��,�日�甚�沉痛。�先生是我最�敬佩的�大��之一,昔日多有往�,��教言。二十八日上午,我��大老年大�上�,特意�授��的《和子由�池��》,中有老僧已死成新塔,�壁�由���句,以及王安石《示�安君》,中有草草杯�供笑�,昏昏�火�平生句,以悼念�先生。�授中�度哽咽泣下,此乃我至今四十年教�生涯中所�有者。前�乃寓寄念及��先生昔日往�之感慨;後�所引�句�曾��先生�及��者,�先生��推�此�句之意境���之情感耳。�日情景,�在面前,而今斯人�逝,哀痛久之,吟成一律以�悼矣。

                                                      

海外�雷凋玉芝,白城庭院雨澌澌。

�堪��笑容�,何忍言今��垂。

座上春�何��?青霄虹彩仰��。

令人最是�魂�,一代名家零落�!

     �在�哀吟於七月三日

 

萝萝在追思会上的发言

 

萝萝追思会上的致答谢词:

在座的老师和厦大校友们。你们都是我所称呼的叔叔,阿姨,舅舅,伯伯,爷爷,奶奶,公公,婆婆,或大哥,大姐,还有弟弟,妹妹。我在此代表我的家人向你们表示最真诚的感谢。

我们家人一直生活在不同的地方。舅舅念完大学去了日本,后来在国内处处跑。我们家也早已离开厦门,移民美国。在家人不在身边的时候,在座的所有人成为了公公、奶奶的亲人,给了他们一个庞大的家庭。那小小的白城花园铁门,也不知为了多少人开门,关门。

我在公公奶奶身边生活了六年,而这短短的六年是我一生中的基础,是我回忆中永远的可爱童年。我有幸在这个美丽的城市认识到了你们,得取了你们的宠爱和友谊。我得到的那么多的感情财富,是奶奶传给我的。我要好好珍惜。

我不是奶奶的学生,但她是对我最有影响的女人。我从未跟她说过,但是从她身上,我学到的不是她学术上的知识,而是一个人活着的意义。我相信大家都有所体会。奶奶的心是公平的。她的付出是自愿的,真诚的。同时,她从别人那儿得到的乐趣也是她所享受和珍惜的。

我觉得奶奶活的很精彩,因为她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学者,她给她带来了无限的学生,朋友,和快乐。(主要是无限洽谈对象的快乐!)

我觉得奶奶活得很自在,因为她对生活充满了真诚的热情。永远是那么的乐观,那么开朗,那么直率。

在此,我代表我妈和我舅,还有公公,感谢你们主办的追思会。我们不要难过,不要哀伤。奶奶的精神永远在我们心中,陪伴着我们。遇到低落的事情,问问她怎么办。遇到高兴的事情一定让她知道。在最后一段时间里,她仍然关心的就是这些,可以说这就是她的心愿了。

最后,我想告诉大家,公公现在还在纽约,八月份我将去接他回厦门。白城的铁门依然为大家开着,依然欢迎你们常来坐坐。谢谢大家。

 

蔚蓝色天空中的云

    ――印象应老师

77级同学  何炜

应老师走了,茫茫然一片。

昨晚心丽主任来榕同学聚会时告知此消息时,心中一片茫然。

我曾是应老师所授现代文学课科代表,那时耳提面命,聆听教诲,朗朗话语,春风拂心。记得有一次授柔石作品《为奴隶的母亲》,上课前一天碰到应老师,问曰,作品读过否,答粗读一遍。她又问,文章《为奴隶的母亲》中“为”字何解,我直观回答:成为奴隶母亲的“为”意。老师脆声说:你们这一代人最熟悉的一篇文章叫做《为人民服务》,“为”字读重音,那是“为了”之意,柔石先生写此文我感觉有双重意思,哀其不幸,诉其悲痛,所以这“为”有成为之意,也有“为了”意思,是为之呐喊,这一点与“祥林嫂”这个人物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

双鬓染霜的老师在秋风吹拂下微微飘动,丽日下,老师的头像似雕塑的剪影镶嵌在蔚蓝色的云空里,那天与老师讲着讲着一直谈到了白城而忘了去食堂。

人同一事感受有所不同。经常聚会的同学突然离去时我感到很悲切;今年春父亲去世母亲又早走感到自己成了孤儿;应老师好多年没见面了,听到她离去时感觉是一片茫然。刚才下班的路上接到了水涌兄短信说将召开追思会。心中又是怅然……

车开在路上,忽然,发现前面车子的后玻璃装饰得十分大气和美丽,那流线型的回纹,那姹紫嫣红的色彩,似花非花,一漾一漾,让人追随迷离。我踩油门加速,试图看清那幅画卷的真相――前车尾灯突然亮起,急刹车,差一丝丝,本车就贴上那巨幅画卷了。近了,神清、定睛、细看,原来那动人五彩画卷是车玻璃映耀着天上的云彩。

天空中的云――应老师!那时刻,很茫然的感觉变得异常清晰,怅然而又释怀的是看清罩在我上空的云彩,那时那刻,真真感受到老师在远远的云端那慈爱深邃的目光。

九十年代中期,一次去厦门,我和施群搬了许多书去应老师家。那时人近不惑之年,更有不惑之事。应老师古今中外、东西南北侃谈许久。当时自己的印象是许多问题都释疑解惑了,但又迷惑了,老师的年纪不小了,可思维却如此年轻。刚在班网上,看到芮菁新贴应老师最后留言,其中那两句话感受太强烈了――“面对死神,感到生的喜悦……我的生活充满探索的快乐!”

探索的快乐!大概在大二时,一次到应老师家交作业,那时急剧的社会变革和周边的太现实,自己感到不适应或不理解,于是与应老师诉说。那天应老师说了很多,至今还依稀记得讲了两个小故事,一是苏格拉底的死。公元前雅典虔诚的公民要对思索者苏格拉底审判,原因是苏格拉底要“蜇醒”雅典这匹种马,要让名声显赫的雅典人意识到自己并不聪明,应当清醒起来。然而算是民主的雅典人对苏格拉底揭露雅典民主制缺点的作法不能理解,于是,私欲的和坦诚的雅典人利用民主制这架机器,判处自己同胞――睿智清醒的先哲苏格拉底死刑。

第二个事讲黑格尔,黑格尔思想太丰富也太严密,他弥留之际感叹地说:只有一个人理解我,不,就连这个人也不理解我。

当时老师还讲了许多,似懂非懂。现在细细回味,第一故事说明当时先进的雅典中不同类型人都不能理解同是雅典公民的苏格拉底。理解容易吗?!第二件事是前件事的反证,即使理解了又能怎样?人们理解的黑格尔是人们所理解的黑格尔,而不是他本人,正如马列主义哲学底子是黑格尔学说一个分支异端一样。看来,每一个人都很难脱离自己去理解真正黑格尔,包括黑格尔。

很多不理解,在老师处寻求理解,实际上寻求到的是理解了不理解。

案头上忽然翻到闻一多的《红烛》――“红烛啊!流罢!你怎能不流呢?请将你的脂膏,不息地流向人间,培出慰藉的花儿,结成了快乐的果子!”

应老师微笑面对到来的死神,充满生命的喜悦,这正是她思想的脂膏,培育出漫天的桃李,最可喜可贵的,还“结成了快乐的果子”。恐怕许多人都说应老师有魅力。这魅力就需要理解。

有的魅力是容貌、仪表、风度;有的魅力是人格力量、道德修养;最高层次的魅力是思想的魅力。

有人为活着而活着,也有人为思想而活着,当然,思想者也是凡夫俗子,只是他在不停地享受和坚持着“探索的快乐”。这种探索,有时如电石火花,稍纵即逝,但思想者能把握住,能如一把利剑,能斩乱麻,能斩混沌,甚至能照亮黑夜。这就象那片蔚蓝色天空中的云,多姿多彩,永恒流曳,从没有在广阔里炫耀自己的色彩形体,只有自由的飘游,而且还不时不时地化成雨,无声地酒向大地。

                               作者现为《海峡体育》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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